兜虫是虫族中最擅长战斗的种族,其虫化形态与虫族历史上凶名赫赫的原始神盔虫极其相似,能够轻易撕毁羽量级机甲的螯钳和量子炮都无法穿透的外骨骼,使得夏盖在一开始就被绝对禁止使用虫化能力。
至于现在——
阿缇琉丝姿态轻松地坐在飞行器中,他左腿轻置于右腿之上,双肩平正放松,自然舒展地靠在黑色哑光皮沙发里,随意地啜饮着卡蒂百忙之中偷空带上飞行器的起泡酒,似乎没有看到溅在透明舷窗上的猩红血迹。
舱门如蝶翼一般向上延伸半开,此时的飞行器就是最好的观景台,而阿缇琉丝作为唯一的观众也很配合地鼓掌致敬,至于为什么是唯一的观众,因为卡蒂无法忍受满地的断肢血肉,早已联系侍从将自己接走。
甩掉头角上串着的最后一个贵族,拥有着狭长尖锐胸角和头角的巨大兜虫逐渐褪去虫态,遍体鳞伤的夏盖走过去,粗暴地翻找着这些贵族随身携带的应急包,挑拣出几支能量棒。这些能量棒原本需要用专门配备的小配件从中截断,现在却被他用手指随意掰折,压缩到极致的固体能量剂被他贪婪咽下,其他用于疗伤的药物则被弃若敝履。这些针对贵族的温和药物,对于夏盖来说甚至不如兜虫的自愈能力有效,兜虫变态的愈合能力让他能清晰听到体内骨骼血肉快速弥合的簌簌声。
身上破碎的军装短袖被夏盖直接扯掉,他现在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军裤和一双军靴,年轻强大的雌虫躯体肌肉饱满、线条分明,处于紧绷状态的胸肌圆润可观却不过分突兀,起伏的脊背如丘峦,在月光下光影分明,脊沟若隐若现向下延伸,骤然收束在腰部后没入深铁色的军裤。他似乎才想起在场的雄虫阁下,慢吞吞地转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犹豫着是否要从这些贵族身上薅件衣服下来。
阿缇琉丝察觉到夏盖的目光落在半死不活的贵族身上,多年共事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后者的打算,不禁嘴角一抽:“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请对雌虫下手。”
雄保会对性骚扰的指控是任何虫族都不愿牵扯上的,阿缇琉丝宁愿承担最高法庭反虫道的指控,也不想让自己的律师团和雄保会的虫族打交道,这个以保护雄虫为宗旨的机构,要职却基本由上了年纪的雌虫担任,其**与官僚主义简直令全帝国的虫族闻风丧胆。
“我对你似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价值。”夏盖披了件花色斑斓的衬衫,这件衬衫穿在任何虫族身上都会带点玩世不恭的气质,它的主人也正是这样的虫族,但在夏盖身上的效果却大相径庭——如同冰冷的武器落入花丛,只有花丛中心的杀人利器存在感强烈地停留在视网膜上,所有的花团锦簇都沦为陪衬。他对阿缇琉丝平静地这么说到,站在飞行器下的视角让他不得不微微仰头看着这个美丽的雄虫。
略微下垂的眼尾和深邃的双眼皮本该显得可亲,但三白眼却又显得凶狠桀骜,破坏了这个雌虫原本极其周正英俊的眉眼,掺杂了几分凶戾厌世,却依旧浓墨重彩。
这张此刻仰视着自己的脸是如此熟悉,阿缇琉丝静静看着夏盖,目光不因后者耀目的英俊有所动容,心中无声的海却已澎湃激荡。
这是夏盖,此刻还活得好好的夏盖,不是前世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发掘价值。”阿缇琉丝向他举杯,仪态优雅闲适,“成为我的亲信,然后前往第九军团,这是第一个选择。至于第二个选择,如果你有其他志向……”
“我选第一个。”夏盖打断了阿缇琉丝的话,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成为厄喀德那的亲信,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如果我说我没有志向,你不会后悔今晚过来吧?”
多少平民和贵族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大贵族的眼中,他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权势滔天的大贵族轻易对他伸出橄榄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了片刻,夏盖想不出来,就懒得继续深思,反正他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夏盖看似开玩笑的话语,实则无比真实。兜虫一族作为虫族对外征战的最强利器,保留了绝大部分的原始形态,甚至是思想性格——被暴戾杀戮的本能桎梏,常年处于精神力崩溃的边缘,活一年算一年,具有强烈的厌世和自毁倾向。
上一世遇到阿缇琉丝之前的夏盖就是这样的,从军事大学毕业后,凭借登峰造极的作战能力顺理成章进入第九军团,然后一路升职,不知疲倦地参加一场又一场军事行动,直到两年后精神力濒临崩溃。
直到阿缇琉丝收下了这把刀,却不只把他当成不知苦痛的刀,而是告诉他,成为军人之前,你首先是人。
面对夏盖试探性的问句,阿缇琉丝轻轻一笑,并未以言语回复,而是伸出手,在他染血的衬衫上别住一枚胸针。
由黑宝石镶嵌而成的凤蝶栩栩如生,在丝质衬衫上兀自反射着辉光。
雪白修长的手近在咫尺,雄虫身上幽冷的清香霎时盈满鼻间,夏盖宕机了一瞬。
他就这么把胸针给我了??
夏盖当然知道这枚胸针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他将是厄喀德那继承人的第一亲信,胸针就是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伯爵本人的象征,如无公开声明,持有胸针的虫族有权在表见范围内代替阿缇琉丝从事任何事务。
他呆滞地看着阿缇琉丝,却见对方笑着说:“没有志向的话,就请以我为志向吧。”
如以往无数次那样,成为我的利剑和手足。
关于黑匣子的故事——
这是发生在阿缇琉丝翅翼被撕裂之后的事情,他与列昂的婚姻似乎彻底走到尽头,未曾经历过温柔甜蜜的爱意便已走向相看两厌。
从列昂的角度,阿缇琉丝凭借大贵族的权势向玛尔斯大帝强求这场婚姻,而青梅竹马的尤利西西在他们结婚那天跳楼自杀,他有十足充分的理由去恨阿缇琉丝。
而从阿缇琉丝的角度,所有深沉的情愫都被藏在针锋相对之下,他不再需要自己的雌君爱他,所有深入肺腑的痛苦让他不再追求两全,只要这个自己用一切去兑换的雌虫能够从此高升,让他不再担忧,那么即便是余生怨偶也无关紧要。
彼时的阿缇琉丝已经精神力重度衰竭,他的雌君却从未在病房出现过,伊桑恨铁不成钢地声称他的眼光是所有朋友中最差的,甚至不如叶菲烈尼那个疯子。唯一的治疗药物是生长在母星提坦之森里,濒临灭绝的龙牙,正逢夏盖途径提坦之森执行军事任务,而也没有任何其他虫族能像夏盖一样让他信任。自阿缇琉丝被撕裂翅翼后,他的精神力就不再如臂使指,作为一名雄虫士兵,他最大的优势就此泯灭,因此他向军部递交了辞呈,正式结束自己的军事生涯。而在此之前,夏盖被阿缇琉丝安排进第九军团,那是最适合他的地方,阿缇琉丝希望夏盖能在新的地方散发光芒,不如自己一般陨灭。
···
指向龙牙的脉冲枪被夏盖飞身踢落,已经冲出枪管的火舌偏离轨道,擦边而过,他成功保下了这丛龙牙。他凶戾地盯着列昂,瞳孔变成虫化后的复眼,猩红的细密复眼诡谲地转动,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如果不是夏盖在先前和泰门的战斗中负伤,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击败列昂,后者将在开枪的瞬间被他就地格杀。
气氛凝重如水,像即将被崩断的琴弦,拉扯着在场所有虫族的心脏。
第九军团里不少高级军官都被谢默司提前下过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协助夏盖取得龙牙,即使妨碍这个命令的是副军长列昂·阿列克,如果双方冲突升级,他们必定会选择站在夏盖这边。
处于风暴中心的列昂沉默地盯着那雪白的锯齿状花朵,眼前浮现出尤利西西清秀苍白的面容,但那张脸却逐渐淡去,最终竟变成了一张昳丽的面庞。
出乎所有人意料,从来都是冷漠固执的副军长居然选择了退让。
他猛地收回脉冲枪,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营地走去。
步履匆匆,似乎将无数噬人猛兽甩之脑后。
转身看向那丛龙牙,夏盖半跪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随身携带的纯净容器。
当列昂接到泰门反攻的信号带队赶到时,遍地都是泰门星盗的尸体,夏盖已经完全化为虫态,多年前受过重创的虫甲难以抵挡量子炮,被炸得一片焦黑,虫甲下的血肉在高温下直接升华,偌大的躯壳竟坍缩至不足十分之一。他的螯钳缺损了大半,摇摇欲坠地挂在前肢上,却拼命将腹部护得完好无损。
因为那里有一从龙牙。
夏盖不敢离开这丛龙牙,这些天他找遍了提坦之森也只找到这些,他不愿让阿缇硫丝失望,更不能让阿缇硫丝丧命。
残缺的鞘翅艰难地摩擦着,复杂古怪的虫语响起,夏盖猩红的虫目无机质地涣散,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对阿缇琉丝以外的虫族低头。
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法回到首都星了。
请把这丛龙牙交给少将。
龙牙上有明显的虫斑,看来提坦之森的龙牙灭绝与虫害脱不了干系。列昂漫无边际地想。只要带回去得及时,这丛龙牙还是有救的。
在属下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在原地坐到了天黑。
他看着夏盖的躯壳逐渐僵硬,看着距离提坦之森不知多少光年的太阳渐渐落下,看着夜晚逐渐侵袭提坦之森,给万物披上神秘的黑纱。
这死寂的森林,与他的内心是如此相似。
他终于打开终端,对着阵亡表格仔细填写了夏盖的死亡情况,最后把那簇染血的龙牙放在夏盖破碎的前肢上,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真奇怪。列昂按了按心口,企图缓解这莫名的酸涩痛苦。
这是夏盖机甲中黑匣子最后传回的视频。
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的每一秒,阿缇硫丝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包括列昂是如何用脉冲枪对着那丛龙牙,夏盖是如何死去,列昂又是如何最终亲手判他死刑。
夏盖没有亲族,唯一亲近的虫族就是阿缇硫丝。他跟随阿缇硫丝近十年,在荒芜的莽原上,他背着阿缇硫丝一步步走出绝境;在漫天震耳欲聋的炮火中,阿缇硫丝握住他的双手为他输入精神力。他是阿缇硫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副官,是阿缇硫丝辉煌军事生涯的最后见证,却最终变成阿缇琉丝手中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以前总是由你送别我,现在轮到我目送你的离去。”阿缇硫丝目光澄澈地看着那台驾驶舱中刻有夏盖军号的羽量级机甲,微微一笑,眼神死寂如冢中枯骨。
而现在,请允许我献上最后的祝福。
伟大的斯堤克斯,愿你钟爱你的臣民,让他在朱庇特的怀中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