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的祝贺没有仅停留在言语之间,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但他和阿缇琉丝都知道,全军竞赛之后,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是比这更亲密的、没有精准词汇能够与之对应的言语空白地带。
是理性循规蹈矩之外的暧昧丛生,距离成为恋人只差正式而隆重的告白。
所以在第一军团内部庆祝完后,他向阿缇琉丝提出前往芙达尔海游玩的邀请。
芙达尔海被称为斯堤克斯帝国的爱情之海,无数的情侣在此地许下永久的诺言,夕阳下澄澈广袤的海平面见证了比海水更为深重的海誓山盟。
强烈的羞耻心让列昂说不出海枯石烂的誓言,他认为再多的言语都苍白无力,于是他选择将芙达尔东岸的海滩送给阿缇琉丝。
风景优美的私人海滩或许可以让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雄虫展颜一笑。
他心下一阵轻松,周身冷冽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不知不觉间甚至露出笑意。
只要想到阿缇琉丝,他就会忘记所有让他喘不过气的沉重过往,这个雄虫是他痛苦生命间隙中掉落的蜜糖,让他多年纠缠悔恨的心脏得以偶尔喘息。
在阿缇琉丝面前,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对方,所有心神都倾注在阿缇琉丝身上,再也没有精力去观照自我,所以得以忘记自己糟糕的人生,忘记自己本该死在二十多年前。
残酷的暴乱事件里,他幸免于难,却死在了之后的每一天。
于是,接受了列昂的邀请,此刻正戴着墨镜躺在沙滩椅上的阿缇琉丝有些诧异地收到终端讯息,显示这片海滩已经成为他的私人财产。以防打扰,所有面向厄喀德那伯爵的资产交易都不会传达到他面前,只有绑定了他终端的私人账户才会给他发送资产变动讯息。
他扫了一眼赠送方,唇角的笑意就怎么也按捺不下去,却仍旧故作矜持:“是庆祝晋升的礼物么?”
“当然可以是。”列昂如愿看到他的笑容,“不过……”
巨大的海浪声将他后半句话语吞噬,海水带来的清凉气息里,美丽的雄虫专注地凝视他,日光温和,海风习习,只存在于童话里的小王子终于躺在他身边,所有经年隐痛的苦难在这一刻被彻底忘怀,仿佛此后只剩明媚、只余快乐。
“不过什么?”阿缇琉丝的唇边沾了点看着就甜的焦糖渍,这来自于他之前辛苦吞下的一块巨大布丁,他对列昂眨了眨眼睛,示意对方再说一次。
纤长的睫毛像俏皮的小猫爪,不费吹灰之力地轻巧勾住眼前冷漠雌虫的心脏。
“……没事。”
没事的,就算这次没有听到,也会有下次的。
这个美丽的雄虫会像此刻这样快乐很多年直到过完一生,而自己也还有无数次的机会对他说出那句话。
满眼爱怜地看着阿缇琉丝,列昂这般想到。
他们会成为人人称羡的爱侣,理所当然地步入婚姻殿堂,然后孕育几个虫崽,而在度过幸福温暖的一生后,白发苍苍的他会心满意足地在阿缇琉丝怀中离世,在朱庇特的座下等待着他的雄主,但他不希望过早地看到对方的身影。
在列昂的幻想里,他完全忘记了其他所有人和事,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阿缇琉丝。
他也无从得知,此刻距离他和阿缇琉丝的婚礼还有四年,距离阿缇琉丝的死亡仅剩七年。
被他做好了在世界另一边长久等待的准备的小雄虫,将比他先一步回归朱庇特的怀抱,而他所做的一切则是留给对方一个奔向其他雄虫的背影。
今时今地的列昂,如果知道了七年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坚定地告诉七年后的阿缇琉丝,他为了那个混蛋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会不会告诉阿缇琉丝,早点放弃那个混蛋呢。
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因为此后多年,前后两世,他们都再也不曾回到今时今地。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阿缇琉丝撇撇嘴,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海面上的冲浪表演所吸引。
阳光热烈洒在湛蓝无垠的海面上,海浪滚滚而来,撞击礁石后激起雪白浪花,专业的冲浪者在巨大浪花中穿行,如随时都可能倾覆的小舟,却始终屹立浪间,身姿矫健,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与美感。
“想去么?”列昂注意到阿缇琉丝的视线。
阿缇琉丝轻哼一声,提出邀请:“和我一起。”
列昂并不会冲浪,但是顶级雌虫的极致目力和肌肉控制能力,让他不过观察了专业表演者的动作十几分钟,就已经学会这项运动。
赤金晚霞铺满天际,温柔缱绻地落在海面,穿梭于浪流间的两人犹如踏着碎金前行,头顶是盛大霞光,脚下是明澈碧海。
水下突然出现巨大阴影,极少在这片海域现身的赛特斯巨鲸缓缓浮出水面,波澜壮阔的巨大鲸吻舒展着将周围小鱼吞吃入腹,换气孔喷出的巨大水柱被两人笑着躲开。
汹涌澎湃的浪潮间,列昂始终盯着前方阿缇琉丝的身影,在心脏一下快过一下的跳动中,他的胸膛彻底舒展,郁结块垒也被狂乱海风带走。
列昂难得起了好胜心,他乘着下一波陡峭浪壁,刻意压低前板,腰腹肌肉群核心收紧,稳定重心的同时几乎瞬间便追上阿缇琉丝。经过阿缇琉丝时,他像一个普通的年轻雌虫一样逗弄自己的小雄虫,在对方嗔怒的眼神中吹了个口哨,然后舒心肆意地大笑而去。
等两人回到岸上,阿缇琉丝还有些气呼呼,直到列昂递给他一个空明漂亮的玻璃瓶:“阿摩要不要写一个漂流瓶?据说会漂洋过海,流到有缘人的身边。”
玻璃瓶里装着精致的小海草和小石头,像一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好摇铃。
阿缇琉丝思考了一下,拒绝道:“我不需要和别人有缘。”
列昂一时怔住,心中一软,低声慢慢地说:“……那就试试,这个漂流瓶会不会漂回到我的手中。”
这次小雄虫爽快地答应,接过纸笔后强烈要求列昂不许偷看他写的内容。
为了防止列昂偷看,阿缇琉丝蛮横地将信纸垫在列昂宽阔结实的背上,要求对方给他当人肉书桌。
他写字从来是力透纸背的劲道,这次却小心翼翼地轻柔书写。
列昂很正人君子地没有去刻意感受背上的字迹,实际上,他也无法集中精神去辨认阿缇琉丝写了什么——近在耳边的呼吸、偶有触碰的肢体、若有若无的酥麻,全都被咸咸的海风一起吹进他的心里。
他垂眸间不经意看到阿缇琉丝靠在他身边的修长双腿,线条优美而富有力量感,此刻完全处于放松的状态,漂亮修长,是战场上的杀/人利器,也是此刻美丽的艺术品。
“好啦。”阿缇琉丝的声音将他惊动,他下意识移开视线,看到对方将信纸轻巧卷入玻璃瓶中,然后用力投入海面,“猜猜它要多久才会回来。”
没有怀疑过漂流瓶是否会回来,只是好奇它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轻柔的海风中,悠长渺茫的鲸歌静静流淌着,伴随着温柔余晖逐渐远去。
在漫天霞光中,列昂凝视着阿缇琉丝,心里想的是——
我没有死在神弃星,真的是太好了。
因为没有死在那天,所以可以遇到阿缇琉丝。
多年的自我剥离后,他终于尝试放过自己,终于承认活着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缇琉丝透露自己的过往,也是他第一次对阿缇琉丝亲口说出尤利西西的存在。
“……神弃星暴乱的那天,我十岁,尤瑞五岁,雌父正带着我们去医院,就在那条我们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的路上,数不清的量子炮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但其实,神弃星很少下雨,那颗星球总是处于干旱之中。”
“雌父抱着尤瑞往附近的建筑赶去,我则牵着雌父的衣角跑在他后面。”
“雌父本来已经进入医院了,是我没用,摔倒在路上,他才会赶回来救我。”
诉说着过往的列昂看上去很平静,可当他对着阿缇琉丝轻笑时,后者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泛红: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我,但是——”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当雌父赶回来救我,把我笼罩在他的虫甲之下时,我有多开心,死里逃生的喜悦甚至在那一刻让我忘记了雌父替我承受的量子炮。”
所以才会多年如一日地唾弃自己,所以才会对尤利西西抱有巨大的愧疚,所以才会让所谓的恩情困住自己二十多年。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他鄙夷自己在那一刻无比卑劣地窃喜。
晃动的天空,流窜的黑烟,狼狈的泪水,还有萦绕鼻间的鲜血,以及让自己无比安心的雌父的虫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放过他,这么多年来一天都不肯放过他的是列昂自己。
所谓名动九军的寒门神话,其实是一个怕死的废物。
当他终于说完这一切,松了口气般以赴死的决心去看阿缇琉丝的眼神时,看到的却不是鄙夷,而是柔软到滴水的心疼与爱怜。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爱是柔软的舌尖,可以舔舐他所有经年不愈的陈痼伤疤。
阿缇琉丝叹息着抬手抚向他微红的眼尾,如同密语般低声说:“可是你那时候只有十岁啊,十岁的幼崽,怎么会不怕死呢?”
十岁的幼崽怕死太正常了,但是列昂想不明白。
“不要为了求生感到羞耻,如果死去的话,才是真正失去一切。”美丽的雄虫温柔地看他,对视是不含**的吻,他则溺毙其中,“也不要害怕活着,我会站在所有的痛苦之后等着你,比痛苦持续更久的是我看着你的目光。”
阿缇琉丝并非在与此刻的列昂对话,而是在抚慰着此前多年里的列昂,在他如殉道者般多年如一日地自我折磨时,在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挣脱枷锁和束缚时,往前看一眼吧,所爱之人就在前方。
在斯堤克斯帝国的七大传说之一——安提戈涅的傍晚中,列昂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这就是你要为之而活的人,千万要抓紧他啊。
他以为自己懂得了爱的真谛,但对于他来说,爱并非安慰物,而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从十岁开始强迫自己剥离一切情感的那个雌虫幼崽其实从未真正长大,自从雌父死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他对爱的理解是为之生为之死,可当他愿意为了尤利西西而死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
如今他的心脏被真正名为“爱”的情感包裹着,他却反倒迟疑起来,爱原来不是痛苦的吗,爱居然可以是幸福的吗。
在他已经失去自己人生的时候,他要为之而活的雄虫却就此出现。
列昂太笨了,二十多年的痛苦都没让他想清楚,他又怎么会在幸福中想清楚呢。
只有比此前更深的痛苦,才能让他真正醒悟,原来我想要的是阿缇琉丝,原来我只想要阿缇琉丝。
可是太晚了,当他醒悟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再见的时候。
七年前的芙达尔海滩上,七年后的重症病房里,他都没有抓住机会,也没有抓住阿缇琉丝。
漂流瓶没有流回列昂的手里,他们不会再有缘分了,多年后列昂找遍整个芙达尔海,才找到此时被阿缇琉丝以幸福和快乐投掷出去的漂流瓶。
而至于漂流瓶里写了什么,后续再揭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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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七年前与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