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日夜,石初程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原来自己也是有娘亲的;原来娘亲这么美,这么温柔;原来娘亲从来没有不要自己!
石初程昨晚拉着白霓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精疲力尽,再也撑不住,记忆中第一次,睡在了阿娘的怀里。
“阿娘,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石初程呓语呢喃,他困到两个眼皮几乎黏在一起,却依旧舍不得去睡。
“明天,明天跟阿娘说。”白霓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哄他睡去。
阿娘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这是石初程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
可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身心都在颠簸。
他做了个噩梦,梦到阿娘的出现不过是他的一个梦,梦醒,他还是那个没娘的孩子。
他被这个噩梦生生吓醒,却不敢睁眼,他在害怕,怕这个梦是真的,睁开眼就什么也没有了。
耳边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叫,像是在催他早起。
鸟叫?!
水府里哪里会有鸟?
石初程“噌”的一下坐起来,睁眼一看,自己竟真的不在水府了!
冷汗瞬间从毛孔中冒出来,石初程仅剩的一点瞌睡也被吓醒了,慌得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
石初程望了望四周陌生的陈设,这里看着像个道观,他并不认识这里,但是可以肯定,这里绝对不在水府中。
有那么一瞬间,石初程真以为昨日种种皆是一场梦。他惶急地在内室寻找着阿娘,却哪里都不见阿娘的身影。
“阿娘!阿娘!你在哪里!你别不要我。”
蛟龙幼崽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室内徘徊,显出了几分凄然。
“嚷嚷什么。”门口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石初程豁然转头,看到一个白衣郎君正缓步走进来,那郎君外衫薄如轻纱,隐隐露出如雪玉肌——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风伯父!”石初程叫出声来。
来人正是风不休,他一见石初程就笑起来:
“睡好了吗?你娘走的时候,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
阿娘是真的,不是做梦。
石初程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他总觉得这个风伯父有些不正常,上次抱着自己整整一晚上都不撒手,弄得他难受极了,这次不知道又会干什么。
“我......我阿娘在哪里?我想找我阿娘。”石初程打了个磕巴。
风不休仿佛没有看出来石初程对他的抗拒,反而亲亲热热地走过去,拉起石初程的小手来:“你阿娘眼下有些忙,暂时没空管你。”
“我阿娘在哪里?她......她是不是不要我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石初程心中升起几分惶恐,又红了眼眶。
“哎呦!我的小宝贝,怎么还哭了呢?”风不休挤出个心疼的表情,“要不,风伯父带你去找阿娘?”
石初程信以为真,当即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
风不休只觉石初程一脸希冀望着自己的样子,像个乞食的小狗。
他忍不住用力捏捏石初程的脸蛋,“啧啧,可怜见的。”
风不休手里没轻重,这一捏疼得石初程几乎要嚎出来,却被这孩子生生忍住了,可他忍住了叫疼,生理性泪水却没能憋住。
“带你去见白霓而已,不用激动到落泪吧?”风不休诧异地把石初程的下巴掰起来,又啧了两声,“怪道阿巳说你爱哭。”
“阿耶!风伯父见到我阿耶了吗?”石初程的眼睛亮起来了。
“刚刚才见过呢。”风不休不知想起了什么,心底掠过一抹不悦。可他城府深,并不露出来一星半点。
“我阿耶在这里?那我阿爹呢?他们在一起的吧!”
石初程有些雀跃,小孩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此刻浑然忘了对风不休的忌惮,两只小手拉着风不休的衣袖跳起来。
“一日不见就想成这样了?”风不休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逗他,“你想见他们,他们就想见你吗?”
石初程听不懂风不休的意思,松了手,愣愣地看着对方。
风不休见他懵懂,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你又不是他们亲生的,好容易把你这个累赘扔回给白霓了,他们俩难得逍遥自在,怎么会想要把你领回去?”
“不......不会的,阿爹和阿耶都很疼我的。”石初程的小脸“歘”的一下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反驳道。
“疼你?当年阿巳一样疼我。还不是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风不休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他笑意依旧,目光中却透出了蚀骨恨意。
石初程看得胆颤,他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辩驳道:
“可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不会不要我的。”
“哈哈哈哈,还儿子?不过是个养子而已。昔日昭烈年过不惑,尚无子嗣,收刘封做养子,那也是分外器重,当嗣子培养的。父慈子孝一时也是佳话。
可惜后来生了阿斗,为了巩固自己亲子的地位,刘封他就得死。”
风不休温柔地摸摸石初程的小脸蛋,“他们现在宝贝你不作数,你且看他们有了亲子之后会怎么对你。”
“不是的,我是阿爹亲生的。”石初程不认识什么昭烈不昭烈,可他知道亲子是什么意思,认真地给风不休纠错。
风不休闻言笑容更深了,他直起身来,抛出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看来周行没告诉你,他不是你亲爹,他就是好心帮你阿娘一个忙而已。不信回头你去问你阿娘。周行要是你亲爹,为什么会把你扔给一个白骨精抚养,三五年都不来看你一次?”
石初程脑子“嗡”的一声响,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风不休,只见对方嘴唇翻动,却好似一个字都听不懂。
殊不知他这傻兮兮的样子,恰恰激起了风不休扭曲的快感。
“你知道养子是什么吗?”风不休弯下腰来,把脸凑到石初程面前,欣赏着他褪尽血色的苍白小脸,“不过是工具而已,有用就养着,用废了就丢。就跟刘封一样,该他出力,他要龟缩,没有用的养子,就只能去死。”
他拿手指一下一下戳着石初程的胸膛:
“你说,你有用吗?你若不是太废物了,阿巳怎么可能放手让白霓把你领回去?”
石初程才多大点的孩子,还得小半年才满八岁,相信长辈的话几乎是他的本能,当下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石方巳说他玩物丧志,斥他一心二用,恼他胆小如鼠的样子。
恐惧紧紧抓住了他,在将来的很多年,惧怕被父母抛弃成了他如影随形的梦魇。
石初程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被风不休的术法锁住,竟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看向风不休,嘴唇哆嗦,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石初程被自己唬住,风不休笑得更放肆了,“阿巳怎么收养了你这样一个小废物,虎父犬子,莽苍山君一世英名就毁在你这废物手上了。”
风不休玩儿够了,这才拉起石初程的小手,“走,咱们去找你阿耶,问问他,还要不要你。”
石初程不敢违拗,只好老老实实被风不休牵着走。
一炷香的时间后,风不休带着石初程到了某处地下。
“风伯父,这......这里好像没有我阿娘,也没有我阿耶。”
石初程声若蚊蚋,他憋了一路,见风不休带着他越走越偏,越走越黑,心中愈加忐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就快到了。”
风不休脚下不停,白衣飘飘,在黑暗中宛若幽魂。
石初程不敢多看风不休,只好转头去看四周,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也就是石初程如今是半妖之身,才能勉强看到一点路,若是换做以前,只怕他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到了。”
风不休停步,随手掐了个法决,身旁即刻亮起了一盏小灯,那小灯圆圆的,不过寸许,飘飘忽忽悬在头顶,将几丈内的距离照得灯火通明。
石初程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见那小灯既非蜡烛也非油灯,不知是个什么法宝。
有了光明,石初程心中稍定,趁机向四面看去,这里像是山肚子里挖出来的一个空间,隐隐能听到不远处的水声。
他们的面前有个巨大的石犀牛,石初程还不到牛膝盖的高度,要仰头才能看到牛头。
“想上去坐坐吗?”风不休低头询问,脸上又挂上了个笑模样。
“不......啊啊啊啊啊!”
石初程当然不想上去,岂料风不休根本不理会石初程的意思,拎住石初程后心,轻轻一抛,就把石初程抛到了牛背上。
石初程骇得几乎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刚一落到牛背上,完完全全不敢动作,只死死扒住牛犄角,生怕掉下来摔死。
半晌,他才缓过来,哆哆嗦嗦朝下面看去,见实在是太高了,他又往里面挪了一点,可怜巴巴朝风不休求助:
“风伯父,我想下来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你不是妖灵吗?这点高度算得了什么。”
罪魁祸首还退了一步,谨防石初程往下跳的时候砸到自己。
“我不会呀。我......我只会水,不会飞呀。”石初程的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