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也笑起来:“既要改道北上,我来改改阵法。”
石初程却拦住石方巳,他两只小手一拍,兴奋地叫道:
“现在我会泅水了,我可以在水底下推着咱们的小舟走,阿耶就不用辛苦了。”
石初程有心要显摆自己的水性,也不等两个爹爹说什么,便纵身跳入江中,他落水的水花还没消散,小舟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
可他在水底下推,哪里能看到前面的路呢?
眼见着小舟偏了方向,石方巳一挥袖子,小舟便又回到了正向。
他如此这般在前面掌舵,一刻都不能放松,竟比自己用灵力催动还要费神,可石方巳却并不说什么,只由着孩子表现。
周行无事可做,在旁乐淘淘地看着他们。
父子俩配合得宜,小舟顺江北上,很快就到了南安境内。
行至一三江汇合处,正遇上大雨倾盆,此处激流汹涌,泥沙也多了起来,石初程呆在水底觉得难受,便爬上小舟。
他坐在舟头,并不急着进去,反而欣赏起这风雨如注的场景来。
前方风雨中一条小船乍现,又在大浪中乍隐,石初程觉得好玩儿。
他们自己的小舟因为有阵法加持,所以在狂风大浪中也稳如平地,反倒让石初程羡慕起人家的跌宕来。
石初程瞄了眼舟头的法阵,想去修改,又心虚地看了看舱内,害怕阿耶说他。
就在他犹豫之间,前面那小船竟被江水裹挟着,撞向山壁,小船瞬间四分五裂,船上的渔夫眨眼就被江水吞没了。
石初程回过头来,刚好看到船上的渔夫落水,他吃了一惊,毫不犹豫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向那边游去,不过须臾便在水中找到那渔夫,朝岸边拖去。
那渔夫自小在水中长大,水性其实也是极好的,只是人力在大浪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石方巳看到石初程跳水救人,深感快慰:“这孩子,总算不会遇见事儿就回来哭了。”
周行蹲在舱边看水,蹙眉道:“大哥,这浪不大对,虽说此处是三江汇合之处,水流湍急一点也是正常。但你看这水势方向,但凡有船进了这区域,被冲到山壁上几乎是必然的。”
石方巳闻言也看向外间:“是不太对。”
“不光这江水不对,这雨也不对。”说着他走出了船舱,石方巳见状立马从座下摸出来一把雨伞,给他遮在头顶。
“这雨只在咱们头顶上落,”周行指着远处,“你看那里就没有雨了。”
石方巳嗅嗅空气中的潮气,点头道:“这是连雨势,乃是水族斗法所致。”
周行脸色有点发沉,看来这所谓天灾其实是妖邪为祸。秋官三堂又有得忙了。
他二人讨论一番,又回到舱中避雨。按说石初程送人上岸,不过须臾就该回来,可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却仍不见石初程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开始有些不安。
“我去找找,你在这里等我。”石方巳言罢,便冒雨踏水而去。
周行在舱里也是坐立难安,索性画了避水符,分开水路去找石初程。
此地水势极为复杂,是沫水、平乡、大江三江交汇的地方。[1]
水中泥沙甚多,周行几乎看不清前后。他略定定神,往沫水方向而去,也不知游了多远,忽然眼前一晃,什么东西过去了。
周行定睛一看,是一大一小两条长蛟!
他不禁大喜,一个闪身追了上去:“鹿娃!”
“阿爹!”小蛟忽而化为人形,朝周行游来,正是石初程。
周行一把抱住石初程,见他眼睛红肿如桃,显然是刚刚哭过。
可石初程看上去并不伤心难过,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还不等周行开口询问,石初程便忙不迭朝阿爹嚷道:
“阿爹!我找到娘亲了!”
“白霓?”
周行讶然抬头,适才那条长蛟也化为人形,正是多年没蒙面的白霓。
“式溪,好久不见。”
白霓走上来,容颜一如当年。
“阿爹,阿娘说她没有不要我,她一直看着我呢,前些日子我们在江上听到的声音,就是我阿娘在唤我。”石初程的眼睛亮晶晶的。
白霓垂下眼,摸摸孩子的头,朝周行深深一拜:“式溪,这些年,谢谢你帮我照顾鹿娃。”
周行正要说什么,倏尔后面水声涌动,三人回头一看,是石方巳找过来了。
他适才去了岸边,发现那个渔夫已经被石初程送上岸了,回到船舱又不见了周行,心知周行一定是下水了,这才匆忙找来。
“你是......白霓?”
石方巳看到白霓也有些惊讶。
“石山君。”白霓冲他笑笑,“我的府邸就在左近,二位远道而来,不如先到我府中稍坐?”
说着她转向石初程:
“鹿娃,跟阿娘回家好吗?”
石初程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两个爹爹。
周行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霓一手拉了石初程,游在前面带路,很快几人便来到一座水府门口。门口守卫见到白霓,立时下拜行礼,口称大王。
石初程是第一次进龙宫,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那白霓见他好奇,便同他一一展示龙宫中的事物,逗得石初程十分开心。
稍时,白霓在水府中摆下筵席,虾仆蟹役奉上精美饮食。
白霓同石初程母子刚刚团聚,片刻不肯分离,自然坐了连席;对面周行同石方巳也连席而坐。
“想不到几年未见,你竟做了这沫水龙王。”周行道。
白霓笑道:“能为阿姊分忧,是我的荣幸。”
周行闻言有些奇怪:“怎么我之前问唐雩你在何处,她还说不知道。”
白霓笑容不易察觉地一僵,转过身,借给石初程夹菜掩饰神情:“这原是我水族秘密,的确不方便透露。”
她既如此说,周行也就不好再追问。四人聊些春花秋月,说说石初程小时候的糗事,席间倒也和谐。
欢宴之后,石方巳便要离开:
“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告辞了。”
周行看了看石方巳,只觉得他措辞奇怪,有些疑惑,却也并未深究:
“对,我们该告辞了。”
此言一出,石方巳有些诧异地看了周行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白霓盛情挽留不住,只好送出来。
适才席间石初程非常兴奋,此时却蔫儿了,他低着头,一边拉着阿娘的手,一边拉着阿爹的衣角。
他舍不得离开失而复得的阿娘,更舍不得和阿爹阿耶分开。
知子莫若母,白霓知道鹿娃的心思,她问周行同石方巳:
“不知两位如今在哪里落脚?”
周行道:“我们这一向只是四处走走,并未定居哪里,如今打算去锦官城看看。”
白霓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她笑道:
“锦官城就在长江上游,也不远。不如就让鹿娃在我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等孩子想爹爹了,我再带他来找你们。”
石初程闻言抬头,希冀的目光锁在两个爹爹的身上。
周行摸摸石初程的头:
“你们母子难得团聚,自然该多相聚一阵。”
他又蹲下来对石初程道:
“待阿爹在锦官城落脚,就差人把地址送来,到时候鹿娃想阿爹阿耶了,便可顺江而上,来找我们。”
石初程重重地点头,眼眶一时又红了。
***
他二人作别出来,回到了船舱中。小舟晃晃悠悠,继续北上。
自从见了白霓,石方巳就很沉默,加上少了个闹腾的孩子,船舱里竟静谧无比,只听见舱外水声不断。
周行坐到石方巳身边,关切道:“大哥你怎么了?”
“式溪,你为何不留下来。”石方巳沉声问。
周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奇问:“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们一家三口好容易团聚,如今又要骨肉分离,”石方巳面沉如水,“即便你同白霓之前有什么龃龉,看在鹿娃的份上,也该好好过日子。”
周行听了他这话,瞬间明白了石方巳这一系列表现的原因,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肚子疼。
石方巳凝眉不解地看着他。
半晌,周行止住笑,才道:“大哥你误会了,我和白霓可是清清白白。”
这回轮到石方巳错愕了,他怔怔地问道:“鹿娃不是你同白霓所生?”
“自然不是。鹿娃是白霓同我师兄的儿子。”周行笑着摇头。
“你怎的不告诉我?!”石方巳又惊又喜,一时又有些赧然。
周行理直气壮:“你也没问呐。再说了,我心里鹿娃就是我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并不值当专门一提。”
石方巳刚刚见到白霓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这一刻,仿佛拨得云开见月明,心中大是畅快。
周行却依旧乐不可支:“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和白霓破镜重圆,哈哈哈哈......”
周行抚掌大笑,笑得停不下来,石方巳被他弄得想要着恼,可终究也忍不住跟着眉欢眼笑起来。
同石初程分别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幸好,幸好。
[1]
关于这个地方的水势:
昔沫水自蒙山至南安西溷崖,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为患。——《水经注》
时青衣有沫水出蒙山下,伏行地中,会江南安,触山胁溷崖,水脉漂疾,破害舟船,历代患之。冰发卒凿平溷崖,通正水道。或曰:冰凿崖时,水神怒,冰乃操刀入水中与神斗,迄今蒙福。
——《华阳国志·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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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提到的大江:指岷江,那时候认为岷江是长江源头,所以也叫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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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乡:
青衣水径平乡,谓之平乡江。
《益州记》曰:平乡江东径峨眉山,在南安县界,去成都南千里。然秋日清澄,望见两山相峙,如蛾眉焉。青衣水又东流注于大江。
《华阳国志》曰:二水于汉嘉青衣县东,合为一川,自下亦谓之为青衣水。沫水又东,径开刊县,故平乡也,晋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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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名字叫平羌,对,就是“影入平羌江水流”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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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