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一起急急返回水边,看到石初程正同一个小妖灵戏水。
石初程灵巧地翻腾在水中,一时潜入水底,一时又对着天空喷水,竟好似一条小蛟龙。
石方巳看着这孩子的样子有些发怔,继而疑惑地看向周行。
原来之前石初程被丘月推入水中,是向晚死死抓住他的脚不放,以引出周行。
石初程连滚带爬上了岸,丘月却在旁边道:“你也是水族?可是为什么你落水居然没有变回原形呢?”
石初程愣愣地问她:“水族?”
丘月见他这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戳戳他脑门:“你没察觉你入水后根本没有呛水吗?”
石初程一怔,好像的确是这样诶。
他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埋进水里试了试,居然真的可以呼吸自如!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之前在船上落水,正当他被水呛到快要死了的时候,骤然间眼前一片白,有什么东西好像炸裂了,那之后,他便好像没有呛水了。
只是当时惊恐太甚,他竟没有留意到这点。
石初程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只听他委委屈屈问丘月:“我是已经死了吗?”
丘月闻言,拍手大笑:“当然没有啦,你是水族呀,水族当然可以在水中呼吸的。”
石初程依旧狐疑,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下,唔,有影子的。
丘月看得有趣,她半弯着腰,把两手压在膝盖上,让视线同石初程齐平:“你怎的连自己是妖都不知道,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吗?”
石初程觉得自己既然还是活着,那自己是妖可能就是唯一的解释了,心中便信了几分。
他一时又有些迷茫:“但......我爹爹和阿耶都是人诶。”
丘月直起身来,背着手,扮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了然道:“那就难怪了,凡人不懂这些。”
石初程不服,争辩道:“我阿爹和阿耶很厉害的,他们什么都懂。他们......他们还会法术的!”
丘月一脸好笑,当他吹牛:“那你会法术吗?”
石初程只好摇摇头:“阿爹阿耶没教我呢。”
丘月把一只手伸进水里,默默念诵了什么,另一只手的指尖便冒出水来。石初程不由羡慕地看着她。
未几,丘月停了念诵,故作老成地问他:“想学么?”
石初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把个丘月逗得直乐,当下便把这功法传给了石初程。
“水族御水,乃是我们的天赋,你这下信了吧?”丘月老气横秋地说。
石初程看着自己指尖冒出来的水柱,对于自己可能是妖怪的说法,信了七八分。
“鹿娃的生母也是水族,之前他的灵感被封印了,我私心里也想着让他做个凡人,平平安安过一世就好。七八年过去,连我都几乎忘记了他其实是个半妖,并非真正的凡人。”周行有些感慨。
石初程身上的封印,周行是一直都知道的。
他早算出这孩子将来注定诸多磨难,是以才会这么毫无底线地宠爱石初程。周行甚至觉得,若能让这孩子像个凡人一样平安终老,就已经很好了。
可今日封印一破,周行也不得不承认,命数这种东西,任谁都无法左右。
石方巳恍然大悟:“之前他落水后衣服破成那样,想是封印破开所致吧。下封印的人,看来对他并没有恶意,专门给他留了生路,生死关头封印就会破开,保下他一命。”
周行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下封印的人,应该就是他生母。却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鹿娃。”
正说着,突然周行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打散了这严肃的氛围。
周行满眼控诉地看向石方巳:“大哥,你打的猎物呢?”
石方巳抱歉地笑笑:“适才碰到假小风,竟耽误了打猎的事情。”
眼见着饿着了这大宝贝,石方巳提议道:“刚刚不是看到他们送娇客的队伍吗?想来此等喜事,这迎新的主家怎么都得大摆宴席吧?不如咱们去蹭一顿?”
周行闻言眼前一亮:“我去叫鹿娃。”
不想石方巳却拉住他:“别去了,这孩子太过于依赖我们,难得有机会,让他锻炼锻炼。反正如今他有妖术在身,倒也可自保。”
周行也不反对,这两人竟撇下儿子,自己大快朵颐去了。
石初程没有机会发现自己被两个爹爹撇下了——
他被丘月强行带回了自己家。
原来丘月见石初程破了衣服又丢了鞋子,良心发现,要带他回家换新的衣服和鞋子。
石初程抗争无果,也只好乖乖跟她走了。
及至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鞋袜,又觉得腹中空空。丘月就去取些果子给他充饥。
如今石初程自觉自己也是妖怪,便不大怕丘月了,他一面往自己嘴里塞果子,一面问:“你家里怎的就你一个人?”
丘月闻言脸上就不大高兴了,她丢下啃了一半的果子道:
“今日是送娇客的日子,大家都去那喜迎娇客的摩诃毗罗家道贺了。”
石初程想起之前遇到的蕉鹿,心中对那被送去的妖灵生了几分同情:
“我之前在平乐洞天,也看到好多妖灵被送给浊修做了娇客。诶,你以后会给浊修做娇客吗?”
“做娇客有什么不好?哪个妖灵不得做娇客。”丘月想也不想便道。
“我听阿爹说,绿无涯有两个浊修,你以后给谁做娇客呀?”这果子水分丰富,石初程吃得汁水横流,他想拿袖子擦擦脸,却被丘月打掉了手。
“别把我衣服弄脏了,”丘月递给他一块帕子,“咱们这里两位浊修,一个是我们族长横塘,是我姐夫,我阿姊是断然不会允许,我给姐夫做娇客的。”
“那还有一个浊修呢?”
“还有一位叫做松枥,不过她当年立下誓言,一次只收一个娇客,我们今日才给她送去了一个娇客。我自然也做不成她的娇客。”
“那松枥前面的娇客去了何处?”石初程奇问。
丘月闻言脸色沉了沉,正要说什么,一团花里胡哨的鸟毛却闯了进来。
那鸟毛一见了丘月就絮叨:“叫你留下照顾寒枝,你又出去躲懒了,今日给他送了吃食吗?”
丘月连忙站起来道:“菲薇姑姑,我这就去。”
石初程这才看清,来人原来并不是一团鸟毛,而是一个打扮的极为花哨的女妖,头上插满了鸟毛,身上的衣服也是用羽毛织成,这才被晃眼看成了一团鸟毛。
那菲薇也留意到了屋中的石初程,她一愣:“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娘,长得这么标致。”
原来丘月给他穿的是自己的旧衣,这衣服制式与人境不同,石初程没有留意到,他穿的其实是女孩的衣服,此时被菲薇认成女孩,不由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丘月说道:“这是我在林子里遇上的,他也是水族。”
那菲薇便以为石初程是今日摩诃毗罗请来的客人,并未多计较,只催着丘月去给寒枝送吃食,便匆匆走了。
丘月依言在屋里搜罗了一通果子,装在一起要去给那寒枝送吃的。
见菲薇走了,石初程这才又活了过来,缠着丘月问道:“那寒枝是谁呀?为何要专门给他送吃的呀?你就送些果子么?”
自那菲薇来一趟,丘月就看着不大高兴了,她没好气地说:
“你问题真多。那寒枝就是当年配给松枥毗罗的娇客。不知怎的忤逆了松枥毗罗,被送回来了。如今被关了起来,族里说等到祭祀的时候再处理他,今日疏桐阿姊便是代替他去做娇客的。”
说着她便拿了吃食往外走去,石初程见状连忙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一间紧闭的房间,那房间门口设着禁制,想是避免里面的人逃出来的。
石初程跟着丘月进了房间,只见那房间非常小,里面只有地上一堆稻草,竟连床也没有一张。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伏在地上,仿佛被丢弃的破布一般。
石初程仔细看他,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居然是干掉的血渍。
丘月语气冰冷:“寒枝,给你送吃的来了,赶紧吃了吧。”
寒枝闻言慢慢抬起头,他像是无力起身,只微弱地翻了下身体,露出丹田处一片血迹斑斑。
石初程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此不由睁大了眼睛,他惊骇地指着寒枝的小腹,结结巴巴道:“他的肚子......他......怎么会?”
丘月嫌弃似地瞥了石初程一眼,似是觉得他没见识,但依旧跟他解释:
“那是放虚壹果的地方,他忤逆了松枥毗罗,那毗罗本要杀他,但看在虚壹果就要成了的份上,只取出了虚壹果,放回了他。”
石初程心中骇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寒枝听闻此言,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只发出“赫赫”的声音。
他努力向二人的方向昂起身来,怎奈力气不够,半天也只略略动了少许,反而爆出了一头一脸的青筋,凄惨得来,又颇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