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石方巳眼利,隔着这重重叠叠的妖魔,一眼看见石初程那噤若寒蝉的小模样。
他道一声“不好”,哪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状况,足尖一点,便奔石初程而去。
路上正遇见一个刚刚吃完山妖的怪物,见石方巳奔近,血盆大口一张便向他咬来。
石方巳环首刀一翻,带着业火便向怪物砍去。
周行见状也反应极快,他“唰”的一声甩出一把符咒,各色符咒破风而出,分别追着这些怪物而去。
符咒俶尔凌空化形,变为一个个带着尖刺的牢笼,自天而降,将怪物一一罩在里面。
藏在不远处施法的池连峰,感觉到自己的傀儡被制,脸色一变,咬牙道:“又坏我好事!”
他对当年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诛杀的上仙一向又恨又惧,此时见周行出手,根本无心应战,当即收了邪术。
那些怪物原本只是他一口邪气所化,如今邪术一收,傀儡便消失于原地。
在场诸妖并不知道内情,他们只见周行出手,怪物便凭空消失,只道周行修为深不可测,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镇住了,偌大的山谷内鸦雀无声,只有零星几声鸟叫。
石初程才不懂这些,他见围着自己的邪物消失,迈着小短腿直扑到阿耶怀里,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石方巳本就重伤未愈,刚刚强提真气,力扛傀儡,竟是伤上加伤。
他见石初程无恙,一口气松下来,竟吐出一口血来。
“大哥!”
周行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带着石方巳父子回到居舍。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石方巳闭关疗伤,周行带着石初程在旁护法,实在是腾不开手去查跃鹿涧的事情,只好暗中传信,招了四隅堂的僚属前来查案。
他们一家三口安心闭关,跃鹿涧这边却越闹越乱。
前些日子蕉鹿带着周行的书信前去投了赤松国。不想妖皇唐雩借此得知了跃鹿涧的情况,也要横插一脚,派了唐驰骛前来搅混水。
万妖建国一事,在下界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踩着玄天城上位,事后玄天城却并没有对赤松国采取什么报复行动,竟是听之由之,这让许多原本想要看赤松国栽跟头的人惊异不已。
有人觉得赤松国必然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牌,以至于玄天城也不得不礼让三分;也有人觉得那是玄天城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将来宇内一旦肃清,必然有赤松国好看的。
当然大部分的妖灵还是秉持后面的态度,是以许多发展得根深叶茂的妖族,便不肯投奔赤松国。
跃鹿涧的山妖一族也是如此想的,赤松国使者到来,亭皋是用的最高规格热情接待,可是对招安之事却闭口不谈。
大抵也只有蕉鹿这样走投无路的小妖,才会去赤松国寻求庇护。
是以当唐驰骛带人到了跃鹿涧,大部分人根本没当回事。
整个跃鹿涧大抵只有一个人为此担忧不已。
“不过是赤松国的使者,你怕什么?”密室中,香烟袅袅,烟雾竟在虚空中组成一个人的模样。
“族里万一真的投了赤松国,我可就真的无路可走了。”草萤俯首道。
草萤本只是一个小妖,修为不算高,在族中从不显眼,那么多同族为了入浊,以至于身死魂消,只有她最后功成。
正如周行所分析的那样,背后定然有人相帮。
而帮她的人,除了周行以为的疏柳同不距道邪神,还有一位“神仙”高人。高人对自己的身份三缄其口,是以草萤并不知道高人是何方神圣。
草萤为了报答高人,曾许诺入主平乐洞天后,会将浮云株奉上。
可谁承想,草萤入浊后万事皆不顺遂。先是险些丧命,好容易在周行的插手下逃过一劫,又出来了个赤松国。
草萤深知,如果全族归附了赤松国,她这个浊修将无立足之地,必然被族人抛弃。她惶惶不安,可是族里最近对这个事情的态度非常暧昧,想来族长亭皋亦是举棋不定。
草萤知道自己不该坐以待毙,这日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点燃一根熏香,招来了这位曾经帮助自己的“神仙”。
“周行同赤松国有杀身之仇,他怎么可能容许赤松国在他眼皮子底下扩展地盘。有周行在,赤松国成不了事。”
“神仙”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挥挥手,烟雾顿散,他的形象也消失不见。
可“神仙”的话,并没有打消草萤的焦虑。
草萤眼睁睁看着那神仙消失,仿若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化为乌有,她呜咽一声,绝望至极。
*
周行刚刚哄睡了石初程,自己也有点困意,正打算歇下,可巧遇上四隅堂右使燕衔泥,漏夜前来复命。
“自浊修青崖占据此地,原本的妖族便被迫一直向青崖上供娇客,以供他炼虚壹果。咱们玄天城也一直向这里的妖族课税。”
周行揉了揉鼻梁,“玄天城的赋税一向不高。”
燕衔泥道:“咱们原本收的是不多,但是我查到除了每年例行的,大司空一直在向跃鹿涧要更多的杂税,他们也不敢不从。而多出来的这笔税并没有计入玄天城的账目。”
“嚯,这多则和胆子不小呐。”周行听到这个瞬间走了困。
多则和便是如今玄天城的冬官司空,管的是营造。诸如搭建阵法修筑城池,炼制法器丹药,都是冬官司空的事儿。
周行沉吟道:“我日前在风回岭遇见一群被俘的妖灵,也说是交不上玄天城的赋税,被捉去抵债的。我之前以为是妖灵胡乱攀咬,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豁然转身道:“衔泥,此事你和文猎通通气,去查查多则和究竟做了些什么勾当,务必要拿到切实的证据。”
“卑职领命!”
*
暗夜无月,草萤一身夜行衣悄悄摸到唐驰骛的床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向床上熟睡的人。
千钧一发间,被褥翻起,向草萤罩来,床上人一个滚身避开匕首。
草萤左手挡开被褥,转瞬第二刀又刺下去。床上人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刺中,倏地匕首悬空停在那人面门。
“蕉鹿?!”待看清了对方,草萤不由惊呼。
“草......草萤?”蕉鹿见是草萤,也是讶异。
“你怎会在赤松国使者的屋里?莫非你们?”草萤收回匕首,后退了两步,眼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驰公安排我在这里等你的。”蕉鹿站起身来,慌忙解释道。
“他知道我要来?”草萤心中一惊。
“正是,驰公已经做好准备,只要我发了信号,埋伏的人就会进来生擒刺客。”蕉鹿亮出手中的信号符。
草萤望着蕉鹿,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人家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一张俏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那你要发信号吗?”
蕉鹿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的眼神,他嗫嚅了一下:“你......快走吧。就当我睡着了没有看到你。”
“你没有看到,我可是看到了。”门口传来唐驰骛的声音。
蕉鹿一听几乎吓呆,草萤倒是反应极快,她双腿一蹬,如离弦的箭一般消失在窗口。
她一动,便有几个身影也跟着动了。
一时间,“抓刺客!”“有贼子!”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山谷顿时又吵闹了起来。
唐驰骛没有去追草萤,他缓步走进房间。
蕉鹿一见他进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唐驰骛走到床榻边,翘腿而坐,弹了弹袍子上看不见的灰:“跪着干嘛,你是大司马荐来的人,难道我还会拿你如何?”
蕉鹿惴惴俯首,额头死死顶在冰冷的地面,“是我坏了驰公的事,还请驰公责罚。”
“哪里坏了我的事,好事就要成了,咱们不日便可向吾皇复命。”唐驰骛低头看了看那发着抖的小妖,没有掩饰脸上的几分得色。
蕉鹿愕然抬头。
唐驰骛有教无类,“咱们来了这么久,亭皋一直举棋不定,究其原因无非是尚有后路,你若是我,你当如何?”
“断他后路,杀......杀了草萤。”蕉鹿的声音很小。
“我若公然杀了草萤,双方必然结仇,可若我死在草萤手里呢?”外间已经静寂下来,不知道是抓到了人,还是彻底失了踪迹。
唐驰骛俯下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出几分恐怖。
“招抚一事,必将搁浅。”蕉鹿硬着头皮答道。
“所以草萤这一番刺杀,不管谁生谁死,都有一人获益。”唐驰骛勾了勾唇,声音却透出寒意。
“是青崖!”蕉鹿豁然开朗,“可......可草萤怎么可能听青崖的话呢?”
“人在茫然无助的时候,但凡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不会放手,谁又会在意稻草是谁给的呢?”
唐驰骛的推测并没有错,那青崖只怕山妖一族向赤松国投诚,届时他自己势单力薄,必然难在跃鹿涧立足。
他借着相同的境遇同草萤拉近关系,乘机一通忽悠,竟撺掇着那涉世未深的小女妖做了他的刀。
唐驰骛敛容起身,“是时候去拜访拜访亭皋族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