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自己带的药对石方巳的伤势毫无作用,周行正自着急,耳边忽传来一声诧异的呼唤:
“式溪真人?”
周行一转头,正见着循着打斗声音找来的青崖。
其实那青崖一早到了现场,只是未敢现身。
他之前想要拉拢石方巳,其实是起了让石方巳帮他抗衡不距道的心思。
不过适才冷眼旁观,发觉石方巳修为完全不是那不距道邪神的对手,便息了这打算。
后来那曲魔被吓走,青崖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吓走曲魔的也是个老相识。
他正巧又知道,当年周行的修为就在石方巳之上,心念一转,便又上来献殷勤。
只听青崖说道:“刚刚那人乃是不距道的八大护道神之一,地辅星君,他造成的伤口非寻常伤药可治,得要专门的药才行。我府上恰巧有一点,不如到我府上疗伤可好?”
此时石方巳已渐渐失去意识,周行见别无他法,只好姑且信了青崖的话,带着石方巳父子去了平乐洞天。
一路上石方巳的血不停往下滴,直滴得周行心急如焚。
幸而青崖所言不虚,他那药膏刚一敷上,石方巳伤口的血便止住了。
周行小心翼翼地清理了创口,这才发现喉咙上的伤口就差一点点就会伤及气道,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青崖,想来这些年你一直同不距道有来往?”周行坐在床沿同青崖讲话,目光却没从石方巳的身上挪开过。
青崖愁眉苦脸道:“小道也是迫不得已,那不距道一直欺压着小道,不给他们供给浮云株,便要对我不利,小道实在是别无办法呐。”
及至石方巳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周行这才舍得把目光移开,有心情应酬一下此间东道。
“这屋子看着有几分眼熟,当年我便是住的这个屋子吧?”
青崖道人自见着周行,就想用旧事拉拉关系,如今见周行主动提起,立马上来奉承:
“正是,真人好记性。当年三位真人前来做客,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落脚的。那时候我被族长派来,有机会为三位真人端茶送水,至今想来依旧是与有荣焉。”
青崖像是十分感慨的样子:“如今两位都在这里,还有一位林真人,可能请来一叙?”
可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马屁拍在马腿上了,这位式溪真人没有一点受用的意思,脸色反而更加阴沉起来。
周行不接青崖的茬,只问道:“你之前说,刚刚那人是不距道八邪神之一的地辅星君?他叫什么名字?”
“正是。他叫池连峰。”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不久,不过数年而已。”青崖点头哈腰,一副唯唯诺诺不敢隐瞒的样子,至于说他回答的是不是真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周行见再无可问的,便将挖空了的小瓷罐丢给青崖:“这罐用完了,再拿一罐来。”
青崖一见这挖空的瓷罐不由肉疼,之前看到周行给石方巳上药,敷得厚厚的,他有心讨好也不敢说什么。
可这药膏极为难得,他也只炼了这一罐,如今见周行找他要,只好委委屈屈道:“再没有了。”
周行眉毛一横,青崖苦笑摊手:“真的没有了。”
“那就再制。”周行硬邦邦道。
青崖欲哭无泪:“这药所需的几样药材极为难得。一时之间也凑不齐呀。”
“方子给我。”石方巳还躺在那里人事不知,周行实在焦躁。
青崖无法,只得双手将秘方奉上。
那之后的几天,周行将石方巳同石初程托付给青崖照看,自己便漫山遍野照方采药去了。
好在他自己就擅长炼制丹药,乾坤袋中也收藏了不少珍贵药材。
集齐方子上的药材,倒也不难。
周行接连奔波了数日,这日踏着落日余晖回到居舍,同往常一样,先去查看石方巳的病情,屋中却不见了石方巳的踪影。
周行大惊,找来侍从一问:“石真人哪里去了?”
侍从道:“石真人今早醒了,便说要出去走走,也不知去了哪里。”
周行听说石方巳一早便离去了,整日都没有回来,担心是地辅星君去而复返,心中大急,当即便出去找人。
怎料翻遍了平乐洞天也未寻到人,正要扩大搜索范围。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顿在当场,犹豫几息后,他脚步一转,往一个方向去了。
那是一个荒草萋萋,树木蔽天的地方,显然平日并无人烟。
周行凭着记忆前行,艰难地在树丛中蹚出一条路来。
可是这丛林显然并不欢迎外来者,周行摸了下被枝条刮破的胳膊,也失去了耐心。
他两指一翻,一张符纸带着火舌,直向前冲去,眨眼间,便给他烧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天色早已黑下来了,周行这一路惊起无数林中鸟、丛中兽。
沉寂多年的荒林,一时间被他扰得喧嚣鼎沸起来。
周行走了一阵,蓦的收了手中的符火——
他看见了石方巳。
石方巳背对着他,坐在一座土丘前。
那其实是一座孤坟,一座三百多年前立在这里的孤坟,墓碑经不住数百年的风霜雨雪,早已消失无踪,而今就剩下一个勉强能辨认的土丘。
周行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石方巳其实一早已经听见动静,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林中渐渐又静寂起来。
周行瞥了眼坟头,显然这里已经被石方巳打扫整理过一翻,四周的枯枝树叶都被清扫一空,坟前还堆着几个新鲜的果子。
周行摸摸鼻子,走上前轻声道:“这些年竟也没顾上来看看林兄弟,是我的不是了。”
石方巳语气怅然:“我记得那年是葵丑年吧,我的刀灵是那年大成的。没想到第一次放出刀灵,就受了重创。终究还是没能救下阿壑。”
石方巳坐在坟前的背影,带着挥之不去的孤苦。
他的目光始终在那坟头之上,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深深自责:“阿壑跟着我出来,我却没能把他带回去。阿壑为我出生入死做了那么多事情,我......我又为他做了什么。”
愧疚在那一瞬间淹没了周行,那一刻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纵是被大哥打杀,心里总要好过一点。
他下意识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缓行两步蹲到石方巳面前,把头低低地垂在胸口:“大哥,对不住,当时是我......”
石方巳却揽住他的背,轻声打断他:“哪里能怪你,是我......是我辜负了阿壑。”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即时泄了,周行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再也开不了口。
*
如果说当年的式溪是石方巳的左膀,林壑便是石方巳的右臂。
甚至可以说林壑的资历比式溪更老,在式溪出现之前他就已经是石方巳的心腹。
正是在他的全力佐弼下,才有了莽苍互市的建立。
可是自从式溪来了,石方巳的魂儿便似被勾跑了,处处把式溪排在前面,走到哪里都把式溪带在身边。
别说其他的元老了,就是林壑都得靠边。
式溪的后来居上,也让莽苍上下颇有微词。
可是式溪的实力摆在眼前,石方巳又一意孤行地宠他。
别人自然不敢说什么,也就是林壑,会时不时在大哥面前抱怨两句。
石方巳开始也开导过林壑,甚至有意制造机会,让林壑同式溪培养感情。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这两个总也无法好好相处。
石方巳见实在无法开解,也只好隔开他们,尽量让他们王不见王。
那一年开春,石方巳留林壑坐镇莽苍,自己带着式溪到跃鹿涧去买灵宝。
不想行到半路,林壑却追了上来。
林壑避过式溪,悄悄告诉石方巳,他查到山中机密文书被人翻查过,他觉得这个人就是式溪。
石方巳知他二人素有龃龉,见林壑并无实据,自然没有采信。为防他二人半路打起来,要打发林壑回莽苍。
可是林壑却罕见地违抗了石方巳的命令,一定要跟在他们身边。
石方巳无奈,只好听之任之。
式溪同林壑一路上你看不惯我,我提防着你,闹得石方巳好不心累。
一个是新欢爱将,一个是心腹旧部,手心手背都是肉,石山君也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好容易三人到了跃鹿涧,登门投贴后,便被引入平乐洞天之中——
当年整个跃鹿涧都是山妖的地盘,平乐洞天便是那山妖族长问荆的洞府。
他们被引到正屋前,正屋的门大敞着,里面吵闹的声音就这么传了出来。
一个仆从摇着手让他们先别进。
引路的仆从便问:“怎的唐雩王姬还没走?”
守门的低声道:“族长已经开门送客,唐雩王姬不肯走,族长正恼火呢。”
式溪听说是唐雩在里面,眼睛一亮,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王姬,这些事情你还是让你家大人来同我说话吧。”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显然是那族长问荆的声音。
“问荆族长,你再听我说说,此事关系我妖灵未来。”唐雩的声音有些急切。
“还是那句话,让能拿主意的人来。”问荆已经不耐烦了。
唐雩又说了些什么,那族长终于彻底失去耐心了。
“来人,送客。”
唐雩被赶出来,正撞见外面等候的石方巳三人。她显然心情不好,与三人简单见礼后,便独自离去了。
问荆那边终于轰走了不速之客,便又忙不迭地请石方巳三人进去。
双方初次见面倒也没有谈正题,不过是礼节性寒暄一下。问荆便请三人住下来,生意的事情,容后慢慢再谈。
式溪一门心思都在唐雩身上,出了大厅,也不等这边安排好,只交代一声,便撇下石方巳二人,匆匆寻唐雩去了。
林壑看着式溪的背影,同石方巳调侃:“呦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想石方巳却黑着脸,也不理林壑,一言不发地跟着引路的侍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