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房提线,操控纸傀儡的周行,旋即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交代了唐比辰一声,便径直朝卧房走来。
“大哥,你怎么了?”
周行风风火火地跨进卧房,刚进门便亟亟开口询问。
然而石方巳并没有给周行任何回应,不止如此,他甚至脑袋都埋进了被子当中。
“大哥?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周行已经走到榻前,再度追问,石方巳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周行愈发觉得不对,他蹙着眉上前,想要拉被子,手刚碰到被子,石方巳便明显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股若隐若现的臭味扑面而来,周行一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顿了一下,并未继续强行拉开被子,反而放柔了声音哄道:
“大哥,不管有什么事,有我呢,你别怕。”
周行哄了几声,石方巳才从被子里面,把头伸出来,脸色却难看得很:“你走,你们都走,都不许进来。”
石方巳这一动作,被他压得紧实的被子便掀开了一丝缝隙,更加浓烈的便溺味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直扑周行面门。
周行呼吸一滞,复又轻声细语哄道:“大哥,没事的,有我呢,我帮你......”
还没说完,就被石方巳嘶吼着打断:“走!不要你管!”
周行却哪里是个肯听话的,他膝盖一曲,爬上了床榻,膝行着朝石方巳挪去,不由分说地便要掀开石方巳的被子。
然而石方巳却拼死拽着被子不放,也不知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情绪激动,他整张脸都涨红了,连眼睛都是通红一片。
周行怕伤了石方巳,终是无奈停手:“大哥,你别这样,让我来帮你吧。”
石方巳得了被子,却是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几如哀求:“不要,式溪,我求你了,不要,你走吧。”
周行心中一痛,转头打发黄卷去烧水。
傀儡无言,领命而去。
周行复又转回来,用手轻轻将石方巳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到脑后,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以对:“大哥,别怕,是我,屋里没别人了。”
周行轻声细语地,不知哄了多久,石方巳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松开了手。周行这才将被子轻轻掀开。
就在被子被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的骚臭味,向两人袭来。
石方巳刚刚缓下来,此时一闻这味儿,顿时抖得更厉害了,他伸出手来,又想去抢那被子。
周行看到那被子里的狼藉,心下也是一抖,见石方巳又要来抢被子,忙把被子丢到了地上。
他却也不嫌脏,不由分说地将石方巳抱在了怀里,在对方耳畔柔声哄道:
“没事的大哥,拉肚子而已,咱们洗洗就好了。”
正哄着,黄卷抱着一个大浴桶走了进来。
周行令黄卷分出一小盆水来,便伸手来解石方巳身上裈衣。
却又被石方巳抓住不肯放,他表情羞愤难当:“式溪,不......不要......”
周行无奈,又将人搂在怀中,哄了半晌,这才哄着石方巳肯放手。
这次周行并没有再假手傀儡,而是自己亲自给石方巳细细擦洗干净了,再把人放到浴桶中。
石方巳却不肯自己坐进去,双手拽着周行的脖颈,怎么也不愿松开。
周行也纵着他,直把自己一身也搞得湿漉漉的。
浴桶上镌刻着符咒,桶中水温一直保持着较高的温度,水蒸气不停地朝上翻涌。
石方巳泡着泡着,便觉困倦起来,上眼皮黏下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趁着大哥睡意朦胧,周行却是将一颗丹药塞进了他嘴里。石方巳早已是迷迷糊糊,知道是周行喂他,也不深究是什么药,直接吞了下去。
之后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至于周行是如何将他从浴桶中抱出来,如何给他擦干身体,他便完全不知道了。
等石方巳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床单、里衣都被换过了,身上也再没有任何难闻的臭气,床边却是空无一人。
石方巳呆呆地瞪视着床幔顶,想到昨日种种,委实难堪。
他以为行到终了,最狼狈不过七窍失灵,却原来最后竟是要九窍尽衰。一念及此,不由更觉意志消沉。
随着他在榻上思绪繁杂,情绪翻腾,门口却是传来“吱呀”一声,是黄卷端着吃的、喝的走了进来。
趁着石方巳昏睡之时,它已经被周行修复好了,此时依旧是一副俊俏倜傥的模样。
它把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取过一杯水,便朝石方巳走来。
而石方巳却似乎在此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进而蹙起了眉来。
周行在丹房中,只用两成的精力盯着唐比辰做功课,八成的精力倒用来控制黄卷。
唐比辰忍不住问道:“阿爹,你既如此关心他,何必又摆出冷漠的姿态。”
“做你的事情,又分神。”周行随手敲了唐比辰一个爆栗。
唐比辰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嘟哝道:“本来嘛,你就多此一举。你既然关心人家,就好好待人家,若是不在乎了,就趁早打发了他。像这般拖着,你累,他也委屈,又是何苦来呢?”
周行无奈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怎么不懂了,阿爹你这叫自困愁城。你就该学学我阿娘,她喜欢谁,就把谁留在自己身边,等到玩儿腻了,就把人放出去,该给的安置半点不少。从来也不会这样折腾自己。男欢女爱嘛,本来就应该是取悦自己,怎么反倒弄得自己不开心。”
周行听她这么说,便忍不住腹诽——
那可不是嘛,对唐雩来说,男人就是抹布,新鲜完了就丢在脑后。你爹我,当年就是被她丢掉的一块抹布。
然而此话当着孩子的面,到底是不宜出口。
周行却只是摇了摇头,又敲敲几案,告诫道:“好好想想这阵法问题出在哪里,别整天操心大人的事。”
唐比辰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埋头苦思起来。
周行依旧一心两用,可黄卷那边不知是怎么一个情况,竟好似是再度出了问题。
周行哪里还坐得住,他当即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边走边叮嘱唐比辰:“你好好思索,我去去就来。”
唐比辰老实应下,待周行走了,却又搁了笔,老气横秋地摆首叹道:“当局者迷哟。”
因为周行起身之后便停止了对黄卷的操纵,他一进去,便看到黄卷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床榻前。
周行先看了眼石方巳,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是有什么情况,继而才瞟了眼黄卷手中的饭碗,见里面的饭食只少了不到三分之一,最后看向放在一旁的汤水、菜餸,那些更是半点没有少。
周行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他不满地俯视石方巳:“怎么不好好吃饭?又想跟我闹绝食?”
石方巳见周行误会,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不饿,还不想吃。真的,式溪,我没闹脾气,你别逼我吃。”
说罢,便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周行,显然,他在害怕周行会直接以魂君的身份,命令他吃饭。
然而石方巳一番解释之后,周行的神色却并没有和缓下来,眉头反而蹙得更深了。
“式溪?”
在石方巳的忐忑不安中,周行终于开口:“你不是不饿,你是怕吃多了,又会失禁。”
石方巳见被揭穿,只好勉强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周行从黄卷手中拿过勺子,从几案上小碗中舀了一勺鸡茸,送到石方巳嘴边:“听话,乖乖吃饭。就是脏了,我帮你洗。”
石方巳身体一僵,以为周行这是在命令自己,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迫张开嘴来,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行这不是在逼他。
他心头一松,再看向周行,发现周行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强作冷淡的神色里,是没能掩饰住的真切关心。
四目相接的一瞬,石方巳将自己适才的担心全然抛诸脑后,竟当真张开了口。
“阿遐有几日没来了,提花坞那边很忙吗?”石方巳在咽下一口菜的间隙,抢着开口问道。
式溪是不会主动跟他找话题的,他得自己抓紧机会。
可情急之下不及思量,一出口,石方巳便有些后悔。这话题找得,一来就叫自己把天聊死了。
凭着如今式溪同阿遐的紧张关系,自己问他阿遐的事儿,他能说什么呢?最多甩下一句“不知道”,就算是回答了。
就在石方巳预备重新抛出一个问题的时候,周行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只见周行一面将勺子递到石方巳唇边,一面轻声答道:“林遐出远门了,暂时来不了。”
石方巳闻言不由一愣,怪不得到现在阿遐都没来看自己,果然是有情况。
“阿遐去哪里了?”
“她的事情,哪里肯同我讲,”果然,说起林遐的去向,周行也只能是摇头,进而揣测道,“大概是去做生意吧。她老早不是就想再去一次西域吗?”
“万钟也跟她去吗?”
周行并不说话,只是颔首以对。
“那提花坞怎么办?”石方巳继续追问。
“不清楚,可能......关了吧?”
石方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阿遐若是要出远门,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一声就走?这里头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一念及此,石方巳复又问道:“阿遐行事虽然冲动,可也不是这么没交代的。无端端,她绝不会不告而别。”
说完,石方巳便目光灼灼地锁住周行。
好死不死,这关头周行竟借着舀菜,避开了石方巳审视的目光——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将自己的心虚展露无遗。
几乎是同时,周行也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毕竟大哥从来眼光锐利,更兼对自己实在是太了解了,自己这一晃神,哪里还瞒得住这个水晶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