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蜀王把自己的额头都磕得红肿不堪,杨坚这才继续道: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荐上来的人,朕基本上都不用?就是为着你这份僭越,给你提醒呢。谁料你是个痴呆懵懂的,竟半点也不往心里去。非得要朕给你挑明了。
以前朕见你一人在蜀地孤苦,派了元岩来做你的总管长史,顺便教导你。那时候你还肯老实些,益州报上来,还是有一些政绩的。重修少城,摩诃池演练水军,我都给你记着呢。可元岩一死,你一个人统着益州的军政大权,当真成了土皇帝了,如今是越发的猖狂。
你要真有这能耐,我倒还高看你一眼,可惜你连识人之明都没有!你看看你推荐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万智光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幸近之人、狎戏之臣,你也好让他做行军司马!你以为打仗是你在那凤凰山上打野鸡吗?简直荒谬!胡闹!”
杨坚越说便越气,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竟有些发黑,他不得已停下来缓了良久,却又是有些心灰意冷,终于叹道:
“我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我这些儿子,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老四,今日我能容你胡来,将来你的哥哥即位,未必能容你。你此生必难善终!”
林遐看戏看得有些瞠目结舌,心中暗道:“乖乖,这是当爹的对儿子说的话吗?咒自己儿子不得善终,这也太狠毒了吧。”
杨坚巴巴地把这杨老四从蜀地召回来,就是为了当面敲打这一通。现在目的达到,杨老四跟鹌鹑似的,被他吓得瑟瑟发抖,杨坚却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教训完儿子,拂袖便走。
杨老四不闻杨坚叫起,他也不敢起来,依旧跪在原地,不敢抬头。
“还跪个什么劲,你爹都走远了,起来吧。”林遐见那皇子竟还在地上哆嗦,心中多少有些鄙夷,忍不住走近了看稀奇。
杨老四给忽然响起的女声吓了一大跳,愕然抬头起身,却发现偌大一个殿宇,除了他自己,一个鬼影都没有,那说话的女娘却不知在哪。
他一颗心“扑通通”直跳,一时竟不知是自己给老皇帝骂傻了,出现幻听了,还是这两仪殿闹鬼了。
就在他犹疑间,那女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不再是瞧热闹的语气,而是诧异非常:“崔秀?怎么是你?”
林遐说着现身出来,瞪着那蜀王,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不是蜀商吗?如何竟成了皇子?”
那刚刚狼狈爬起来的皇子,正是崔秀。
崔秀见到林遐从虚空中现身,也是惊讶不已,不过他同石初程亲厚,对术法也是见得多了,反而心下一定,知道自己不是见鬼。
他还未及说话,林遐摇了摇脑袋,指着他又道:“不对,崔秀不是你的真名吧?”
说到这个,崔秀有些尴尬:“我本姓杨,‘崔’乃是我大母的姓氏,我也是为了方便在民间行走,这才化名崔秀。”』
比林遐还惊讶的,是石方巳,他叹道:“那孩子我只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想不到竟是皇子。”
“怪道这孩子看着就透着股无法无天的劲头,”周行把下巴放在石方巳的肩头,忽又想起一事,“这事儿俞夫子当是知道的吧?”
众人想起数年前的那次聚会,俞风和在杨秀面前那坐立不安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他受蜀王举荐入长安,又是同蜀王一路回锦官城,知道蜀王就是崔秀,倒也不出奇。”林遐也是点头。
“我说他一介平民,怎么能搭上蜀王的线,竟是这个缘故。”周行笑道。
“这就要说到重点了,你们猜蜀王跟我说了什么。”林遐继续卖关子。
石方巳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把鹿娃给救回来。”
周行同石方巳同时震动,连连问道:
“他知道鹿娃去了何处?”
“鹿娃被谁掳走了?”
林遐见石方巳着急,忙安抚道:
“别急,别急,鹿娃没事。那日杨秀跟鹿娃在北郊凤凰山上打猎,忽然妖风乍起,一个白衣女子从天而降,自称是鹿娃生母,要鹿娃跟自己走。”
“白霓?”周行惊讶道。
“名字我就不知道了,杨秀只说当时鹿娃并不肯跟着那女子走。说着说着,他们俩就吵了起来,那女子见鹿娃不肯跟他走,便要用强,这就打起来了。”
“然后呢?”石方巳急切道。
“然后嘛,杨秀给罡风扫了个边,当场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不见了鹿娃和那女子。他又要赶着回长安复命,这就没顾上。”林遐一摊手。
周行同石方巳对望一眼。
“我半月前,倒是也见到了白霓,”周行说起在月临城见到白霓的情况,“......白霓这么多年苦心孤诣,为的也就是能同鹿娃母子团聚。我那日也同白霓说了,鹿娃很想念她,叫她来看看鹿娃,可想不到鹿娃是这个反应,难道因着这些年,白霓不曾来看他,他竟生了怨气。”
林遐却很理解:“我看鹿娃不肯去,定是因为家里无人,他放不下大哥。”
“也不知他们母子相聚,处得怎样,”周行随口问道,“杨秀可说了,白霓带走鹿娃是哪日的事情?”
林遐回忆一下:“我记得,杨秀说是四月二十。”
“这就不对了。”周行蹙眉。
“如何不对?”林遐问道。
石方巳也转头看周行。
“这个时间,我应该刚离开月临城。若白霓当真是这个时间就把鹿娃带走的,那就是说......”周行转向石方巳,“大哥你一个人在家里呆了近半月。”
石方巳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时日不知,他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哪知道四月二十是哪天,是以开始听林遐讲,并没有觉察出问题,此时听周行说起来,才恍然觉得不对劲。
石方巳听得眉头也皱起来:“那的确是不对劲,虽然我不知道时日,但是我一个人在家待着的时间,断然没有半月这么长。若是这么长时间,没人管我,我早饿死了。”
事实上,石方巳甚至没觉得自己有多饿。这里面固然有他心绪不平,不思饮食的缘故,可到底时间也不会太长。
三人探讨一阵,并无结果。
石方巳道:“倒也无妨,知道了鹿娃在哪里就行了。他们母子十来年没见,总要叫他们聚聚的。鹿娃已经这么大了,等他想回家的时候,自己知道回来。”
周行依旧将这话翻译了。
林遐却不甚赞同,她摇摇头道:“我看杨秀描述那架势,他那个生母,倒像是想要把鹿娃长长久久拘在自己身边。若她用强的,鹿娃修为不高,未必脱得了身。”
见石方巳又被这番话说得有些担忧起来,周行安抚地一笑:“无妨,咱们既知道鹿娃在哪里,将来大哥若是想鹿娃了,咱们自己找上门去,难道白霓当真闭门不纳吗?”
林遐探了探头,透过打开的窗户看了下天色,见时候不早了,便跳下榻来,一面穿鞋,一面道:“行,那大哥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万钟还等着我呢。我明日铺头开门前再来一次,朝食给我留一份啊。”
后半句是对着周行说的。
“不如你来的时候,带几份朝食来?”周行也是老大不客气,见林遐要变脸,又加一句,“鹿娃又不在家,没人做饭,我得贴身照顾大哥,哪里有时间去做朝食?”
他这话倒是在理,林遐听了一时也没脾气,只好答应:“行,我带三个人的份来,到时候跟你们一起吃。”
“四份。”
林遐一愣,登时想到刚进门的时候,撞见的那个,带着一群骷髅满院子跑的女娘。
周行也没有给她介绍,她正不知那女娘是周行什么人,心中对他们的关系升起几分狐疑,本想开口询问,但她看了看放松地靠在周行身上的大哥,终是什么也没说,道一声别,便离开了。
周行见林遐走了,便也起来了。
他取了个枕头,让石方巳靠着。自己走到一旁的桌上,取了个苹果,拿小刀削皮。
这苹果还是去年秋天产的,被石初程贴了保鲜的咒术,存到了现在。
“大哥,有个事儿我要和你商量一下。”周行边削皮边说。
“你过来说,隔那么远,我听着也辛苦。”石方巳道。
周行吊着长长的苹果皮,挪到了床榻边。断裂的苹果皮“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式溪!”这不讲究的模样,看得石方巳眼角乱跳。
“啊?”周行一脸无辜地抬头,手上却没有停,“怎么了?大哥?”
石方巳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周行:“无妨,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当着石初程、林遐的面,周行待石方巳倒也寻常,在人后,周行虽说也是关心备至,可总是懒得多说两句话。
是以石方巳见周行主动开启话头,心中总是有些期待的。
周行倒是不着急,他细细地把苹果皮削干净了,皮都落在他脚下,他也不管,削了一小牙果肉下来,送到石方巳口边,喂他吃了,自己也吃了一牙,方才开口:
“每次林遐来,你都能好些,全靠这香火的作用,我想着让林遐让个几年香火给你,你也能先缓缓,有这时间,我再给你想想别的办法。此事,我问了林遐,她是万般愿意的......”
“不行!”石方巳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关于蜀王的僭越: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资治通鉴·隋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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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杨坚和他的老四:
秀有胆气,容貌瑰伟,美须髯,多武艺,甚为朝臣所惮。上每谓献皇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兵部侍郎元衡使于蜀,秀深结于衡,以左右为请。既还京师,请益左右,上不许。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高祖令上开府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使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上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必在子孙乎?譬如猛兽,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于是遂分秀所统。——《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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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