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行态度坚决,唐比辰知道撒娇耍赖是没用的,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慢吞吞地把笔记掏出来,却又不舍得递给周行,抱在怀里,一脸愁苦道:“阿娘的确请了最厉害的龙灵来教我。可我的进步总是差强人意。”
“哪里就差强人意了,你眼下的进步,阿爹也看在眼里,对你这个年纪的龙灵来讲,已经相当厉害了,”周行颇不认同,他轻轻帮唐比辰将鼻前的一小缕头发捋到耳后,“哪有人能一步登天的。”
“可是阿爹你当年不是就能做到吗?”唐比辰昂着脑袋,瞪着大眼睛问她阿爹。
她从小便是听着爹娘的威风史长大的。
她娘凭借一己之力,在下界诸多势力间游走,最后建立了一统妖灵的赤松国,实实在在地让妖灵的地位往上提升了几个台阶;而她爹仅靠着自己感悟天地,竟能一步登仙,他全盛时期,整个下界谁能与他争锋?
跟他们俩一比,唐比辰自觉自己简直是个废柴,这一度令她非常自卑。
周行摸摸女儿的头,哄道:“阿爹的情况不一样,不能这么比。再说了,当年大变之前,天地间灵气充沛,大益修行,哪里是现在能比的。”
唐比辰耷拉着脑袋,闷闷道:“便是我不急,有人也等不得。”
周行奇道:“此话怎讲?”
“还记得上次我离家出走,还甩掉了扈从那件事吗?”
周行挨着唐比辰坐在了坐席之上:“是带着小美人跑路那次?”
唐比辰点点头,把脑袋靠在阿爹胳膊上:
“那次我回去之后,阿娘很生气,我跟她大吵了一架。我自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跟我娘豪横,说我才不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可是阿娘却说,你以为阿娘最担心的是你会死吗?不,死才是最轻的。阿娘怕的,是某一次,你不知被外头哪个小美人拐带,同小美人你侬我侬的时候,一杯水酒下肚,顿时连自己是谁,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到那个时候,想来所有人都习惯了你三不五时的失踪,以为你玩儿够了就会回来。没有人把这太当回事,直到一封信以你的名义被送到阿娘面前。
信里说,你已经被带离三界,困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要想你全须全影地回来,只有叫玄天城将北斗印打开,放出不距道作为交换条件。
我只好去找你阿爹帮忙。你阿爹会一脸为难地告诉我,公归公,私归私,岂能因一人性命,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呢?
到那个时候,赤松国将失去他们的妖皇,四海也再看不到什么龙王,水晶宫里只有一个急疯了的母亲而已。”
唐比辰说到这里,眼眶含泪,盈盈望着周行。
“禺儿,我......”周行也被她触动,要说什么。
唐比辰却继续道:
“阿爹,从我回到龙宫开始,我就知道,有人想要我的命。即便是我听话,从不乱跑,从不甩掉扈从,也不代表我就安全了。扈从保障不了我的安全,法宝也保障不了我的安全,就连你和阿娘也不可能是我的保障。
我之前是运气好,每每遇险,不是阿爹你,就是阿娘的人及时赶来救我。可你们的羽翼护不了我一辈子,总有你们疏忽,照看不到的时候。那时候,我若是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能自己立起来,便只遂了那暗处小人的愿了。”
她这番话算是真正戳到了痛处——
周行同唐雩最担心的就是藏在幕后,想要暗害唐比辰的那只手。
唐雩那边自不必说,就是周行这边,给唐比辰不知塞了多少护身法宝同符纸,就是怕一个不留神,孩子有个什么闪失。
可他们再小心,也不可能时时陪在唐比辰身边,始终也要她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是最好的。
更何况,唐比辰身上那见血便嗜杀的问题,走正常的途径只怕并不能解决,还是得着落在禁术里面。
此时让她开始接触禁术,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周行被唐比辰一番在情在理的话说得没脾气,只好妥协,他肃然道:“要阿爹教你也是可以的,不过你得按阿爹的安排来学。可不能自己照着书乱练一气,这一旦弄错一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唐比辰见周行松口,开心地一跃而起,差点撞了周行的鼻子。她往前一扑,揽住周行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
“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
女儿的软语撒娇,仿佛像是泼洒了蜂蜜一般,在周行心中那原本泛苦的心田间,降下了甜丝丝的甘霖。
周行想要板着脸,再耳提面命几句话,可到底是没绷住,他终于噗嗤一笑,宠溺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
从那日开始,唐比辰便在小院住了下来。
而石初程却一直都没回家。
“鹿——娃——去——哪——儿——了?”
周行搂着石方巳,捏着人家的手,在人家手心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写下这几个字,缓慢而又用力。
石方巳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方式聊天,他触觉到底有些迟钝了,花了很长时间,让周行又写了好几遍,才弄明白周行的意思,他摇摇头:
“那天鹿娃说去凤凰山上弄点野味回来,他走了没多久,我便五感尽失,整个人浑浑噩噩,也不知鹿娃的情况。”
“他——去——了——多——久?”周行又写道。
石方巳依旧摇头:“我自失去五感,白天黑夜都是一样的,哪里还知道时间。那时候心境跌宕,也不知饥饱,更无心外界的一切。实是不知鹿娃去了多久。”
他也跟着担心了起来:“鹿娃还没回来吗?这孩子做事一向有交代,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俞家去问过吗?”
周行早就去问过。
俞在渚彼时正忙着投梭,闻言停下手来,诧异道:“鹿娃?他之前说石郎君身边离不开人,这半月并未来过我这里。”
俞无筌颠颠儿地走过来,用她刚刚掏了灶灰的小手扭着周行:“周阿公,小舅父什么时候来查看我的功课呀?他教我的吐纳我都练会了!”
周行还没说话,俞为错已经走了过来。
俞为错今年已经五岁多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缩在阿娘怀里,不肯落地的奶娃。
她把一只装着青杠椀的小笸箩塞到俞无筌手里,奶声奶气地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阿姊,周阿公都讲了,小舅父许久没回家,他如何知道小舅父什么时候能来查看你的功课。炉灰掏干净了,就赶紧把灶点上,阿娘还等着煮椀子水,泡生丝呢!”
俞无筌当着周行的面,被自家小妹数落,她正到了要面子的时候,一时间脸上挂不住,把那笸箩撇在一边,恼火道:“你为什么自己不去生火,就会使唤我!”
俞为错不好意思地拉拉俞无筌的袖子:“人家怕火嘛,不像阿姊什么都不怕。”
俞无筌给她这高帽子戴得没脾气,拿黑乎乎的手在俞为错鼻底一抹,给妹子画上了撮八字小胡子:“行行行,谁让我是你阿姊呢。”
周行无功而返,见大哥问起来,也只好据实以告。
“阿遐那边呢?她也没有见到鹿娃吗?”石方巳又急道。
林遐那边,周行自然也去过,倒不是为了石初程的事情。
周行知道林遐在大哥身边,就能提升大哥的五感,便数次去提花坞找人,谁知去了几次,万钟都说林遐远游未归。
至于林遐去了哪里,万钟那叫一个守口如瓶,大有‘大不了你再把我丢到玄天城的牢房里面审问’的架势。
“林——已——离——蜀。”周行言简意赅地把事情写在石方巳的手心。
其实林遐一直没来看自己,石方巳就已经猜到,她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眼下看来,果真如此。却不知林遐去了何处,几时能回来。
“成了!成了!阿爹!我召唤出来了!你快来看!”唐比辰在院子里兴奋地叫起来。
“来了!”周行答应一声,轻轻拍拍石方巳,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下。
石方巳本来舒舒服服靠在周行的怀里,冷不防周行忽然抽身下榻,石方巳不知发生了什么,本能地紧张了起来,他双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还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惊恐就这样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整个包裹住。
周行却并没有留意到石方巳的异常,他推门出去,见唐比辰立在院子中间,身后站着大大小小上百个骷髅骨。
唐比辰见周行出来,笑盈盈地朝着周行拱手作揖,身后骷髅竟也依葫芦画瓢,模仿着她的动作。
这场景怎么看,都仿佛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
周行一时有些愕然,“我教你的召唤术,好像只能招一个小骷髅吧?”
眼前的场景让周行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他为防唐比辰走岔路,这些术法他精挑细选之余,再酌情修改后,才教给唐比辰。
周行掐了掐眉心,难道自己不小心把未阉割版的告诉她了?
“阿爹小看我!我会举一反三!”唐比辰得意地一叉腰,“再说了,一个小骷髅能做个什么,送个信我还担心它走不了道呢。我这个,叫亡灵大军!”
骷髅骨们也跟着她将脑袋一昂,得意地插着腰。
“阿爹,我给你演一个。”
唐比辰说着,手一挥,骷髅大军们便开始转着圈儿跳舞,有那跳得太急的,竟把骨头都跳散架了,哗啦啦摔了一地。
一时间周行同唐比辰耳边都是骨头或相撞、或拍到地面青砖所发出的脆响,是以竟谁都没发现门口有人进来。
直到那人被乱舞的骷髅骨吓了一大跳,惊呼出声:
“娘耶!大白天的闹鬼了!”
周行被这声音惊动,转头看去,见照壁后转一人,穿着深色熟褐,是个贩夫打扮,身材却较寻常男子娇小一些,正是女扮男装的林遐。
小院中有周行设下的防护阵法,外人非请不得入内。
之前为了方便林遐随时来看石方巳,石初程便拿了院门钥匙给她。小院的防护阵法一旦识别到钥匙,便会自动打开门锁,放人进来。
林遐乍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当即祭出剑指,断喝一声:“何方鬼煞,敢在此造次!”
“快收了吧,”周行忙嘱咐唐比辰,转又朝林遐迎去,“不是什么鬼煞,我在教孩子召唤术而已。”
唐比辰这术法本就是新学,距离收放自如还差九九八十一步。周行事前又告诉她,这召唤的东西来自阴司,在人世多少犯了忌讳,是断断不可给人瞧见的。
林遐这时候进来,唐比辰一慌,竟不知如何收场。
她下意识要去问周行,可一转头,周行已经走到林遐那边去了。
如此一来,唐比辰心中更是着慌。
满脑子都是——
“完蛋了,给人看见了,马上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赤松国的帝姬在练这样阴损的功法。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大的祸事。”
她见周行已经领着来人往这边走来,一惊之下,身形一闪,便躲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骷髅没有灵智,只会有样学样,个个跟着抱着脑袋往唐比辰的屋子钻。便是那些散了架的骨头,也同样一蹦一跳地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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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