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玄天城的天官冢宰作保,奢延也不怕水族赖账,道一声“失陪”,就转去放唐比辰了。
很快就引着唐比辰来到了花厅。
唐比辰黑地昏天地睡了数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浑浑噩噩地跟着奢延走着。
见女儿出来,周行恨不能立时冲上去,查看她有没有事情,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扑上去的是宛集,她上下检查着唐比辰:“帝姬!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唐比辰摇了摇头,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
冼飏忙上前拜倒:“帝姬,君上派我来接帝姬。”
周行这才施施然走过来:“比辰帝姬没事吧?”
唐比辰看着面前这三个人,一时有些错愕,不知他们怎么凑到一处了。
宛集急忙附耳解释了。
唐比辰心中简直翻江倒海,自己这祸看来是闯大了,阿娘阿爹竟全都知道了,回头还不知要如何遭罚。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戏总是要继续演下去的,她故作镇定地朝着周行一礼道:“我没事,劳大冢宰费心了。”
“帝姬已经珠还合浦,在下这就告退了。”奢延说完,竟就抛下这一屋子的宾客,自行离去了。
“帝姬,咱们也回去了吧,君上还等着消息呢。”冼飏道。
周行转头看向冼飏,只觉有些陌生:“我记得五兵曹里统领名录中,没有你的名字,你是......”
冼飏忙解释道:“末将乃是国君座下虎贲郎,专行宿卫君上,并不受五兵曹节制。”
“你从军几年了?”周行问道。
“禀大冢宰,末将从军三年整。”
周行笑道:“三年就做到了虎贲郎,前途无量啊。”
“全赖君上赏识。”
他们这边一问一答,一旁的唐比辰却面露鄙夷。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将态度表露出来,她抿了抿唇,想要调整一下表情。可惜是徒劳无功,脸部肌肉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听使唤。
唐比辰没办法,只好欲盖弥彰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她这小动作却没瞒过周行的眼睛。周行心下觉得好笑,禺儿到底是年纪小 ,经历的事情少了,喜恶都写在脸上。
***
甩下一屋子宾客的奢延,此时已经到了后园。他一扫刚才的气势,在小石子儿路上疾步狂奔,直奔到园中一处亭子面前。
那亭子并非大漠风格,反而是中原样式,亭中以轻纱素幔缠缠绕绕,想来是用来挡风沙用的,以致亭内的场景并不能看得分明,只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形。
“他们都走了?”女声从亭中传出来。
奢延忙道:“回城主,都已离去。”
“不光唐雩派人来了,连周行都亲自来了。这唐比辰倒真是集父母的宠爱于一身呐。”亭中女声开口,声音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同尖刻。
“白霓?怎么是你?”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惹得亭内、亭外,真城主同假城主同时猝然而惊。
白霓脸色惊变,她转头一看,幔帐轻晃,周行不知何时已经进了亭中。
实际上适才奢延说话数度延迟,周行就知道他背后有人控制。这才在大家都走了后,偷偷潜进来,果然给他发现了这秘密。
白霓是最先恢复冷静的,她扬声道:“奢延,你先下去吧,我同大冢宰要叙叙旧。”
“是!”奢延听令退了下去。
“你才是月临城真正的城主?”周行问道。
白霓颔首:“唐雩还在四处缉拿我,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如此也是无奈之举。还要感谢周大冢宰秉公处置,我才能继续保留这个栖身之所。”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周行惊讶地上下打量着白霓,“我现在应该尊你一声白霓毗罗了吧?”
站在周行面前的这个白霓,再不是什么妖灵水族,赫然竟已是一个浊修!
不同于周行的热络,白霓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惭愧,我也不过是为了苟活而已。”
“你都已经是浊修了,自不归水族管,还怕她作甚?”周行不解地问。
白霓态度依旧冷淡:“我是逃出来了,鹿娃却还算水族,叫我如何敢随意挑衅唐雩?”
周行闻言恍然大悟:“所以你扣押住禺儿,根本不是因为分赃不均,是因为禺儿认出了你?”
白霓冷笑一下,说话依旧尖刻:“你那女儿倒真是聪颖。我倒是想灭口,可惜她背景太硬,一个赤松国国主,一个玄天城主君,我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她近乎九死一生,才成为了浊修,又费尽千辛万苦,才站到了月临城城主的位置上。她做这些,无非是想要建立起一个坚固的堡垒,然后就可以放心把鹿娃接过来,畅享母子天伦。
但是白霓没有想到,唐比辰会找上门来。这无疑是一次天赐良机,她用手下的傀儡跟唐比辰见面,跟她议定合作事宜。
白霓看中唐比辰未经世事的单纯,想着利用她去做点什么事情,若是能借此瓦解唐雩的势力,那就更好了。
可她到底是低估了唐比辰的机敏,竟还是让唐比辰发现了奢延只是提线木偶,继而顺着傀儡线找到了自己。
白霓的真实身份已经曝光,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唐比辰囚禁起来。可要如何处理这个唐比辰,白霓一时也是两难。
她恨透了唐雩,对唐雩的女儿,她没什么下不了手的,可一旦杀了唐比辰,便一定会招致唐雩同周行的报复。她这个小小的月临城,哪里扛得住赤松国同玄天城的双重夹击。
可若是她放了唐比辰,唐雩必然也会马上知道自己的所在,届时唐雩哪里会放过自己。自己同鹿娃重逢之事,便又是遥遥无期。
周行感觉到了白霓的敌意,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她。心下又是感叹,吞噬浊气果然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性,白霓以前多温婉的性子,如今也变成了这样。
“这些年你都在这里吗?我找了你很多年,之前鹿娃想见你,我去问唐雩,结果她说你早已越狱,我还道她骗我。还叫禺儿去找过你。水族囚笼向来看管严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霓摇摇头:“我不是从水族囚笼中逃出来的。”
周行一愣,立时就明白了:“你是说,你是被擒那日就逃脱了?谁帮你逃的?风不休吗?”
白霓冷笑起来,目光中却透出恨意:“他拿我的儿子祭那巨鼇,如何还会来救我。”
“那是我师兄救的你?”
白霓缓缓摇头,眼中又添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幽怨:
“这世上,谁也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我那日为了脱身,使了分身术,放弃了自己的妖丹,逃走的时候,就剩下了半条命。半条命撑不了太久,她大抵以为我死了,才让我苟延残喘了好些年。”
周行看向白霓,露出几分不忍之意,他虽不是妖灵,但也知道失去妖丹,对妖灵来说无异于剥皮抽筋,而没了妖丹,便更是活不长:“难怪你要做浊修。”
“不成功便成仁,总得试一试的。”白霓透过幔帐的缝隙,看向远处。
周行忽想起什么:“鹿娃后来跟我说,他在巨鼇被放出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人包扎过。”
他看向白霓:“是你帮他包扎的吧?”
白霓依旧望着远方,却是略略颔首。
那日她好容易死里逃生,拖着悬丝般的半条残命,找到昏迷的鹿娃之时,那小小的孩童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秋叶,被水浪裹挟着上下漂浮。
天知道那时的白霓有多痛彻心扉,她疯狂地想带着孩子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从此以后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彼时的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如何能保护她的孩子?她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鹿娃。
这是她这些年唯一的执念。
“你可知道鹿娃有多想你?这孩子虽然从来不讲,可是每次生病,说胡话的时候,嘴里叫的都是阿娘。”周行恳切道。
白霓终于有些动容,脸上的冰霜也消散了些。
“这些年,你来看过他吗?”周行问道。
白霓迟疑一下,终是点点头。她自然偷偷去看过鹿娃,她看过鹿娃读书的模样,看过鹿娃摸鱼的模样,也看过鹿娃躲起来,哭泣的样子。
可她不敢现身,她知道鹿娃附近肯定有赤松国的眼线,她不敢就这么暴露自己。
他们母子生离,全是因为唐雩,可唐雩却可以同自己的女儿畅享天伦,甚至于还有个随叫随到的玄天城大冢宰,给唐比辰保驾护航。
一念及此,白霓胸中恨意翻腾。
“叫唐雩把她女儿看紧点,别叫她再落了单,否则几时被人寻了仇,可怪不了别人。”
周行自重逢了白霓以来,对她都是极友善的,此时终于变了脸色:
“白霓,我不管你和唐雩之间有什么仇怨,别牵扯到两个孩子。孩子们都是无辜的。”
白霓一甩袖子,直斥周行:
“你跟我讲无辜?凭什么唐雩的孩子就可以从小有父母宠爱,过去是锦衣玉食,未来是万里鹏程。而我的孩子,从小就得做个没爹没妈的孤儿,一度连自己的妖身都不能示人,就连活下去,都得拼尽全力?
唐雩给自己的孩子铺好康庄大道,却不允许我陪着孩子长大。
从小到大,她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只是个不祥的陪衬而已,得仰仗着她的鼻息过活。
我从来不敢怨恨,不敢跟她比较,她让我朝东我不敢朝西,我连命都可以卖给她,可我想要的不过是让我的孩子平安长大!是我可以陪着鹿娃一起长大而已,可连这,都只能是奢求!”
周行从白霓的一番控诉中找到了重点,诧异道:“唐雩要动鹿娃?这从何说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唐雩她虽犟了些,也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周行此言一出,白霓更是暴怒:“你到现在还向着她,可知她不是什么好人,对她来讲,这世上所有的人,只分为可以为她所用的,和于她无用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连你也是一样的,可笑你还在为她说话......”
“她利用我什么了?”周行奇道。
白霓说到这里,自知失言,面上懊丧一闪而过,她闭了嘴,再不说话。
白霓这态度,更是搞得周行一头雾水,他疑惑道:
“你同唐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都是血脉相连的姊妹,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白霓,你告诉我,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血脉相连的姊妹,我哪里配,”白霓面露嘲讽,“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别问了,我不能讲。”
周行见她不想说,也不再追问:“既如此,那我也不问了。可你总得让鹿娃看看你吧?有时间,你就去多陪陪他。”
“你答应?”白霓的眼中忽然闪出精光来。
周行有些莫名其妙:“我如何不答应?之前鹿娃还求我去龙宫打听你的消息。当时唐雩说你越狱而走,你不知道鹿娃当时有多失望。他真的很挂念你。”
白霓闻言,终于露出一个浅淡而又真切的笑容:“好,我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