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一口一个奴隶,其实他在北斗印中的日子并没有那么糟糕。
一方面石方巳拼死护住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另一方面不距道也忌惮玄天城,怕周行有什么好歹,七政军进来便再无顾忌。
是以还真没对周行怎么样,只把他同石方巳关在同一个偏殿中,在殿外设置了重重阵法来限制二人的自由。
而对于石方巳来讲,他得以日日时时同周行腻在一起,倒真是乐不思蜀了。
北斗印中没有日月,偏殿当中也无可消磨之物,两人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时日,整日价便是在床帏中厮混。
唯一让人烦恼的是,总会有个不速之客随时推门而入。
“太阳出来了,该起了。”大门吱呀一声,传进来一个女声。
周行一个激灵,略有些窘迫地拿被子把两人一裹,故作冷静道:“我说丘月,这太阳都没有,你怎么知道现在就是太阳出来的时间?”
“修道之人,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方能形与神俱,[1]”丘月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在拔步床的架子旁放好,“你们的师尊没有教过你们吗?”
周行此时已经坐了起来,靠在背后的床板上,闻言又伏低了头,悄悄同刚刚从被子里冒出头的石方巳咬耳朵:“我怎么觉得她这话中有话,仿佛是在讽刺我们纵欲过度。”
石方巳被他说话的气息喷在耳朵上,不由耳根一红,他又羞又恼地刮了周行一眼,示意他别口花花,乱说话。
丘月却似浑然未听见,她把帕子丢进了盆中。此间太阳照不进来,是个最阴暗潮湿的地方。这帕子本是昨晚用的,挂了整晚,依旧是湿润润的。
她一面搓着帕子,一面讲:“现在把日子都过乱了,将来出去要如何适应?”
“哪里还出得去。咱们现在这是套了个连环锁,玄天城不会打开北斗印,不距道也不会解开同命咒。咱们呐,只能耗死在这里,看看谁的命长吧。”周行倒是一副安然处之的态度。
“未必就是出不去了,”丘月把帕子拧干,转身递过来,“我听说东阁主同首座之间闹了矛盾,东阁主想要把大冢宰你交出去,给自己换个生路。”
这拔步床一张帘子都没挂,不距道就是再物资紧缺,也不至于穷成这样,显然是为了方便监视二人,故意撤掉的。
周行倒是不以为意,他也不去拿衣服穿,就这么坦然接过湿帕子,侧身给石方巳擦脸。
“毕有与算个什么,只要毕则新不同意,难不成他还能当真无视毕则新的命令,把我给放了不成。”
“未必不能,听说太极旗旗主从来跟东阁主一条心,这次他就打算带人突围进来救你。”丘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锁住周行的表情。
“连你都知道他的打算了,这事机不密嘛,我看他成不了。”周行淡淡一笑,一副闲聊姿态。
自从他和石方巳被安排到了这个偏殿以来,丘月也被塞了过来。
名义上说是让她来侍奉石方巳,可周行并不敢信任她,毕竟她可是在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情况下,飞蛾扑火一般自己扑进北斗印来的。
其对不距道的忠心,简直昭昭可鉴日月。
“最近谣言满天飞呢,好多人都说东阁主同太极旗主都已经向你投诚了。是真的吗?我怎么都没看到有人来呢?”丘月又问道。
周行闻言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于这个消息,而是惊讶于这丘月套话,竟套得这么明目张胆。
眼线做成这样,多少算是失败了。
可周行并不知道的是,丘月在北斗印中实在是憋得太久了,在这里,人人对她来说都是大神,都高高在上。谁也不愿意多搭理一下这个小喽啰。
而周行一方面是阶下囚的身份,一方面态度亲和,竟肯跟丘月多说两句话。她这一高兴,没忍住,便多说了几句。
“再洗一把给我,”周行把毛巾递回来,终于忍不住问她,“丘月,你好好的在绿无涯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
丘月脸上的八卦兴致瞬间消失,她夺过毛巾,撂下一句“要你管!”端起水盆就走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周行同石方巳相视一眼,都是摇头。
“大哥,看来今天我洗不了脸了,大哥不会嫌弃我吧?”周行冲石方巳摆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
石方巳见大门已闭,笑着从被子里拱出来,向周行一扑,用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同样的传言,也传到了毕则新的耳朵里面。
他终于升堂议事,打算兴师问罪了。
“有与,我听说你想反我?”毕则新坐在他的宝座之上,斜觑着他的大儿子,“是不是还打算拿我的项上人头,去换个好前程?”
毕则新满面的戾气,看样子毕有与但凡说一句是,他能当场把人吃了。
堂中硕果仅存的下属们皆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发言。
毕有与也觉腿肚子抽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道:“父亲明鉴,儿子绝无此心!”
“那史可畏人在何处?”毕则新目光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另外一个当事人,便问道。
“史可畏最近行踪总是不定,每日点卯完了,便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我看他鬼鬼祟祟的,难保没有问题。”太初旗旗主何其处道。
“史可畏可有反迹?”毕则新问。
众人沉默,无人答话。
毕则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他一边展开,一边道:“我这里有一封信,看内容是当年小与写给邵则德的,里面说到曾派史可畏到邵则德那处去。看里面的内容,当是史可畏去找了邵则德后,邵则德不放心,便写了一封信,来问小与,是否曾派人前去。”
毕有与大惊,忙道:“这从何说起,我派史可畏去邵则德那里做什么?而去我并没有接到过这样一封信,更没有回过信呀!”
“这上面还有你的印,你说不是你写的?”毕则新将那信一抛,信便飘飘忽忽,好似长了眼睛似的,往毕有与的方向飞去。
毕有与慌忙接住信笺,托在手上细细看去。
啼鸦立在毕有与身后,低垂着头,并无什么表情动作。
“这信是伪造的!”毕有与用一种近乎惊喜的声音叫起来,“父亲,这不是我的字迹!定然是我身边有叛徒,趁我不注意,偷拿我的印玺钤的!”
这信当然是伪造的,当年邵则德对史可畏的来意生疑,的确给毕有与来过这样一封信,询问他是否派了史可畏前来。
可当时毕有与忙着在绿无涯布阵,无心留意其他。
这封信就被彼时在他身边,为他打下手的啼鸦截获。啼鸦自然无法仿造毕有与的字迹,只是趁着无人留意,用东阁主的印章在信笺上钤了个印。
而邵则德也认不出毕有与的字迹,见那印章是东阁主的,便信了个十足。
“若这信不是出自你手,说明咱们中间的确出了叛徒,”毕则新其实早就看出,这字迹不是毕有与亲笔,“至少这史可畏难逃嫌疑。”
啼鸦上前一步,黑色的鸦羽曳地而行:“首座,敢问首座,此信从何而来?”
毕则新瞟了一眼风不休。风不休会意,立时道:“是我找回来的。之前我被周行关押在他的丹房中,阿巳来救我的时候,我在几案上找到了这封信。”
啼鸦道:“首座,这封信既然来自周行,怎知那信不是他故意放在那里,就等着‘蒋干盗书’,好来一场反间计?”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风不休是个被敌方利用的蠢货了。风不休心中不虞,可碍于毕则新在场,也不好同啼鸦争执,只抿了抿唇,并未接话。
啼鸦又继续道:“史可畏自加入我不距道,百年来,也曾立下汗马功劳,断不可因为一封来路不明的信而对老将生疑,以免寒了老将的心。此事还是当面问清的好。”
毕则新显然把她这番恳切的言辞听了进去,当即下令:“去把史可畏找来。”
然后很快,侍从便回来禀报,史可畏不在居所,整个北斗印中都找遍了,人不知去了哪里。
“人都已经找不到了,如何问清?”毕则新冷哼一声,“有与,你既然说你同此事无关,那便由你亲自去将史可畏捉来。我倒要问问他,我待他不薄,为何他要吃里扒外。”
“是!儿子定不辱命!”听见毕则新如此说,毕有与终是松了口气。
那边集会一结束,周行这边便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阿巳,我带来了果脯,你尝尝看,”风不休从小盘里面取出一颗红艳艳的小果子,要喂给石方巳吃,“这东西可不容易结出来,拿了好多灵物滋养才结出这一点点。”
石方巳却不肯张嘴,只拿眼睛去看周行。
周行挥手,把风不休的爪子拍开:“大哥只要我喂,孝敬奉上了,你可以走了,没你的事儿了。”
“阿巳!你就看着他如此吗?”风不休有些着恼。他自然是恨不得把周行撵走,好让自己同石方巳独处的。可两人之间的同命咒无法延长,竟是谁都无法分开他们。
再加上风不休根本听不明白石方巳说话,无奈之下,也只能让周行在旁充当象胥。
石方巳对上风不休告状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你们俩,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周行尽职尽责地翻译:“大哥说,你跟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似的!”
他说着,把那红果喂给石方巳,见石方巳张嘴吃了,周行更是得意:“有我在,你就省省吧,大哥身边没有你的位置。”
“式溪,别搓火!”石方巳对周行这个喜欢添油加醋、曲解自己意思的行为,简直无奈至极,只好出言警告周行。
“本来就是嘛,别说现在了,就是当年,你也不肯让风不休近身的。”周行不以为意。
他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颗红果子,顶着风不休想要把他吃了的眼神,笑对石方巳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有一次你被人下了药,都已经撑不住了,不也一样,不让这家伙近身,非得强撑到我来。”
风不休闻言脸色就变了。
石方巳也回忆起了那件事:“你快别说嘴了,当年我一时大意,中了招。若不是小风拼死带着我回莽苍,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1]摘自《黄帝内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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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