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溪,歇歇吧,都这么晚了。”石方巳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周行在丹房中,把纸从房间的这头铺到那头,又从那头铺到这头,整个丹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石方巳往周行的方向张望,周行的身影隐藏在丹炉后面,只能瞧见他头顶悬着的一个小月亮。
那小月亮颠颠儿地跟着周行,尽职尽责地给他照明。整个丹房,被它照得十分亮堂。
石方巳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地上的麻纸,可惜他对符咒同阵法的研究比之周行差远了,那上面画着的很多线条,他根本看不明白。
就在他无聊到开始数自己打了几个哈欠的时候,周行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尖,踩着纸张之间的缝隙,走回了石方巳的身边。
他蹲在石方巳的面前,用拇指给他擦掉因为打哈欠而流出来的眼泪:
“大哥,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还得一会儿。”
石方巳却摇摇头。
“是太亮了睡不着吗?”周行见石方巳不肯入眠,便要把头顶悬着的“小月亮”调暗些。
“别调,太暗了伤眼,我等你一起睡,你不来,我也睡不着,”石方巳阻止周行,他又看向这一地的字纸,试探地问道,“你这画的是什么?”
石方巳已经做好了周行会像之前一样,不肯接茬,只一句话把自己打发回去睡觉的心理准备。
谁想周行却道:“大哥看着像什么?”
石方巳见周行难得肯同自己多说两句别的,有些欣喜,他观察了一下,认真道:“按说你画的当是符篆,不过,我看倒像地图。”
“大哥可真是慧眼如炬。”周行笑起来。
“当真是地图?”石方巳奇道。
“的确是地图,”周行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给石方巳指道,“喏,那里是并州,这边是益州,那儿是扬州,还有那边是荆州。这个地图基本上包含了整个大隋,至于那边,就是异域了。”
“你这是在布一个遍布人境的大阵?”石方巳惊道。
周行叹息一声:“八核我们已经找到了,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八核已经萌芽,大量邪气生成,环绕八核,天象已经渐生不稳。我们想要拔除邪核,可又无法靠近,那邪气是真邪门。”
周行说到这里,见石方巳表情有异,便问他:“大哥知道这邪核的威力?”
石方巳点点头,神色也有些严肃:“这东西刚种下的时候还好,一旦萌发,除了玄牝元君同她炼出的邪神,就谁也不能靠近,谁靠近就会吸取谁的生气,就算当场不死,侥幸逃了出来,也命不久矣。”
周行揉了揉耳朵,现在石方巳完全听不见,嗓门便会不自觉的放大,周行又离得近,一时被他震得耳膜疼。
“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过了。既无法派人进去,也无法控制这邪气肆虐。这些邪气在下界愈多,战乱、瘟疫、旱灾......这些天灾**便越是会增多。三百年了,好容易现在下界太平了,能过两天安生日子,说什么也不能看着下界再度陷入混乱。”
“可是有法子了?”石方巳看向面前的地图。
周行点点头:“八核深埋于地,想来是借用了地脉之力,我们要想正压这股力量,也得借用山岳之力。”
周行指指地图:“整个人境,所有的山川,都算在内。我们同隋帝也商量好了,由朝廷出面,给所有的名山大川都建祠[1],让当地的老百姓去祭祀。这样一来,山川受了供养,神力倍增,便可以用以加持我们的阵法。”
石方巳赞道:“果然什么都难不住你。”
“这阵法,还有个附带的效用,”周行正对石方巳,手抚上了石方巳的脖颈,严肃道,“大哥,你身上这个同命咒,也是连着那八核的,我若是能把八核邪气压制下去,就能解开你这里的咒术。只是,事关大哥你的安危,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总得要多思量思量才好。”
对此石方巳倒没有什么得失心,他舒朗一笑,似乎根本不把自身安危放在度内,闻言便道:“论阵法,我是不大通的。此事,你若是觉得可以了,咱们就试试,我自然是信你的,就算不成,再来过就行。”
石方巳的态度,倒是不出周行的预料。
“如此,待我布好阵法,咱们就试试。”周行也跟着笑起来。
很快,山川大阵便布好了,邪气不出所料地被生生压回了地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周行便开始打算尝试借山川大阵之力,去解同命咒。
石方巳对周行自然万般信赖,他也不多问,一意配合周行解咒,周行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然而这一次,周行却似乎要辜负大哥的信任了。
在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石方巳脖颈处的黑咒半点没消失,反而从他身上又飘出来了一丝手指粗的黑雾。
那黑雾像是长了眼睛般,朝着周行袭去。
“躲开!快!”石方巳脸色惊变,出声提醒。
谁料周行并不听话,他不躲不闪,反而不怕死地徒手向那黑雾劈去。
石方巳简直要急疯了,他努力翻过身,伸长了手去拉那黑雾,想让那黑雾离周行远一点,却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黑雾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周行白皙的手腕。
石方巳几乎目眦欲裂,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瞪视着周行,厉声喝问道:“式溪!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你这根本不是解咒的手法!”
周行忙上来哄人:“大哥,别急。我布阵之时发现,我之前的思路不对,那样根本无法解咒。可这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吗?我便打算将同命咒从你身上转移到我身上的,目前看来,好像还是不大行。”
“你既然发现思路不对,为何不停!谁许你转移的!你问我了吗?”石方巳简直要被周行气炸了。
“问了你肯定不答应,”周行挥了挥手腕上的黑雾,神态轻松,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以为意,“也不算完全失败嘛,以后,咱们俩也是同命相连了。”
“你不要命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石方巳扑过来,揪住周行的衣襟,气得几欲发疯,“你知道我不同意还这么做?!式溪!你!你太过分了!”
“怎么了大哥?你不肯跟我同命吗?”周行轻轻握住石方巳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想要借此安抚对方。
就在他们俩拉拉扯扯、吵吵闹闹间,变故又生。
石方巳被周行按进自己怀里的瞬间,脖子上的黑雾像是反噬一般,骤然扩散开来,只一眨眼,便将两人拢在里面。
那黑雾实在是过于邪门,被困在黑雾中的两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甚至于连气都喘不过来。
石方巳心胆俱裂,疯狂地想要把周行推出黑雾的范畴,然而他费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周行的怀抱,接着他便因为无法喘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石方巳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石方巳这边略略一动,耳边便传来周行关切的声音,显然人就躺在身边。
“大哥,醒了吗?”
“式溪?你有没有事?”石方巳急切地转头,想看看周行,入眼却是一片黑暗,他只好艰难地拧转身体,用手在周行身上摸索着。
“我没事。”周行轻声道。
石方巳听见周行声音平和,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
至于他自己,眼前依旧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初初以为是因为不适应黑暗,稍待一阵就好。可直到他挨着周行,重新躺了回去,眼前也依旧是那个样子。
石方巳心里无言苦笑一下,五感渐失,终于还是轮到了眼睛了,这来得比自己预计还是快了些。
现如今自己又聋又瞎,简直......
等等,石方巳忽然想到什么,蓦的浑身一凛,他刚刚分明听见了周行的声音!
“式溪?”石方巳试探着叫出了声,声音竟有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激动。
“嗯?怎么了?”周行温柔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我听见了!我听得到了!”石方巳简直难以置信,从正月里,他开始渐渐失去听觉,到现在,已经足有半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式溪,你再说两句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周行手枕在脑后,一声轻笑:“风不休的药丸果然有用,看来他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石方巳有些愕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你......你去找小风了?”
周行还未回答,不远处忽而传来铁链落地、铁门开合的声音,接着一抹光从门缝中透了过来。
石方巳愣愣转头去看,只见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到石方巳便笑逐颜开道:“阿巳!你醒了?”
“小风?”
进来的人赫然就是风不休。
“咱们现在是在北斗印里。我那法阵应该是和这同命咒相冲,不知怎么激发了咒术的凶性,直接将我们带了下来。”周行两三句话将眼下的情况说清楚了,却依旧是那样躺着,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石方巳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瞎,只不过被关在一个密不透光的房间里面,这才会以为自己看不见了。
这个房间仅容旋马,更可谓家徒四壁,只一张榻供人躺着,别的竟是什么都没有。
“小风,你怎么在这里?”石方巳问道。
风不休没有听明白,回答他的是周行:“我那次擒住他之后,给他丢进来的。”
石方巳知道这是周行为了自己,做出的一次让步,心中大为感动,不及说什么,那边风不休已经开口了。
“阿巳,你回来了就好了,你的事情,我去求了义父。他说,如今算你戴罪立功,许你重新加入不距道。你就别倔了,眼下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风不休走到石方巳面前蹲下来,表情认真地看着对方,竟流露出了几分情真意切。
“什......什么戴罪立功?”石方巳有些懵。
周行从旁解释:“他的意思是,他们能擒住我,是你把我带下来的功劳。”
“擒......擒住你?”石方巳更是愕然,他看向周行,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行自从风不休进来,就没有动过。
不!
从适才自己检查式溪身上有没有伤的时候,他就没有动过!
[1]关于祭祀山川:
开皇十五年六月……诏名山大川未在祀典者,悉祠之。——《隋书·帝纪·卷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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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