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的一见有客人进门,立马笑脸相迎,身后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疯狂地摇摆着,屁颠屁颠地把他三人引到楼上靠窗的位置落座。
三人坐定拿过菜单一看,嗬,好家伙,全是妖文写的。周行虽然认得妖文,可那些菜式都未见过,便叫那伙计捡卖得好的上。
他们临窗远眺,只见远处到处烟雾飘渺,雾气里隐隐约约现着青砖瓦房。烟波渺茫间,画面如诗如画,原来烟邈州是如此得名的。
石初程却欣赏不来这诗情画意,他的目光被远处青瓦间,几个飞檐走壁的身影吸引了。
那几只小妖窜来跳去,身姿灵巧至极,在房檐边一撩,就能窜出去老远,足间一点,就朝天上飞去,仿佛要触到日头一般。他们在屋顶上追逐打闹,让人眼花缭乱,煞是精彩。
石方巳收回目光,忍不住叹道:“妖国居然有如此太平盛世。当年谁能想象呢?”
此时,伙计已经端着酒菜上来了,听到石方巳如此说,尾巴顿时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接话道:“可不是嘛,想当年我们妖族谁不是整日价瑟瑟缩缩,只敢在深山老林中苟且度日。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哪里能想象到如今能在人间拥有自己的城池,还能正大光明挺直了腰杆过日子。”
石方巳闻言,应和一句:“确实是难得。”
那伙计见石方巳做派,面上虽看着随和,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股颇为霸道的气场,心中多有畏惧,如今见石方巳颇有认同他的意思,顿时放下压力,当下打开了话匣子,将这些年妖族的种种变化说个不停。
石方巳权也当个新鲜事儿听着。
石初程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兀自看着远处屋顶上的嬉戏打闹,这可比街头卖艺精彩许多。
倏乎间一声巨响,远处的数排房子竟轰然倒塌。黑气直通中天,那几个跳跃的身影眨眼间便被吞没了。
天塌地陷!
整个烟邈州顷刻陷入混乱,到处是哭喊声,惊叫声。
酒楼中食客们踢翻了食案,撞倒了胡床,纷纷朝楼下逃去,楼上瞬间只余一片狼藉。
石初程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吓得直往阿爹怀里钻。
周行安抚地拍着石初程的背:“阿爹在,阿耶也在,鹿娃不用怕。”
“阿爹,是天塌了吗?”石初程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自然不是,此间妖灵太多了,每个妖灵修炼都需要汲取天地灵气,久而久之,此处的清气便空了。别处的清气不及飘过来,便会形成这样的塌陷。”
周行说到这里,同石方巳相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五德阵,那覆盖整个大隋的阵法,他们之前看不出那五德阵的用处,如今想来只怕也是促成此处塌陷的原因之一。
自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境的君主自然难以容忍,妖族在自己的地盘上,堂而皇之地逍遥自在。
楼梯间忽又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原本早已趁乱逃走的伙计,连滚带爬地从楼下跑上来,见他们三个还稳坐席上,急得跳脚:“二位客官怎的还在此处,这是我妖国劫难,二位大可速速逃命去。”
他们如今隔得远,只看见塌陷处一股黑气翻腾着从地底往上窜,在天空中形成一片灰暗,灰色迅速往四周蔓延开,很快将整个烟邈州覆盖在灰云下。
周行换了个搂娃的姿势,不徐不疾地说道:“慌什么。”
石方巳倒是有几分严肃:“此事绝非小事,清气消弭,浊境将现,若是这破损通达到了黄泉之下的浊域,届时只怕又会再现弥纶大封破裂的惨状。”
“可不是嘛,数百年前,两仪弥纶大封破裂之时,我也曾见过类似的场景,那时破口附近赤地千里,一个活口都没有呐!”伙计急得跳脚,大尾巴在地上来回扫动,那一小块地板都被他擦得噌亮,“那时尚有不周仙人挡在前面,如今......如今我们只得自己上了。”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周行还是一派从容。
那伙计见这二位客官油盐不进,也不多劝,一咬牙一跺脚,便奔那塌陷处去了。
周行不慌自然是因为他清楚,黄泉下的浊气都被他封印了,这破口无论如何不可能联通浊域,况且有他在这里,他自有信心保证灾祸不会蔓延出这一隅之地。
“大哥,咱们也去看看吧。”
石方巳点点头,站起身来,顺手把石初程抱起来,三人这才下楼去了。
破口附近几条街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洞,地底的黑气正不断膨胀着冲天而去,附近微薄的清气皆被吸入这黑洞中。
城中的妖灵大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妄图用自己的修为去抗衡这愈加壮大的黑气,可是效果并不佳,有些修为弱一点的,不注意便被吸入黑洞之中。
“快祭出虚壹果!”有带头的嚷道。
在场妖灵纷纷听从,一时间,无数的虚壹果闪着青绿的光汇集到黑洞的上方。
清浊相克,一时间,黑气静止了!
众妖见虚壹果有效,纷纷欢呼起来。
然而虚壹果中的灵气是有限的,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悬在空中的虚壹果开始一颗颗暗淡下去,落入地底无尽的深渊中。
此消彼长之下,那黑气又翻涌起来。眼看着局势难以支撑,众妖顿时急了:“谁还有虚壹果,赶紧拿出来!”
“没有了。”
“我都拿出来了。”
零星再有几个虚壹果被祭出来,便再也没有存货了。
“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找玄天城吧?”
“咱们背离天道多年,玄天城的大神怎会理我们死活?”众妖惶然。
石初程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人——酒楼门前的兔腿女妖越众而出,脆声道:“我们身为妖灵,难道还缺虚壹果吗?”
说完她手捏法决,腹中有青光闪烁,她身形一闪凌空一跃,化作一缕青光笼罩在黑洞之上。
她竟打算凭着玄窍中尚未完全炼成的虚壹果同这黑气抗衡!
有人带头,便有许多妖灵效仿。
石方巳叹道:“以身殉道,可敬可佩。”
周行摇摇头:“行不得法,也是无谓送死而已。”
他们说话没有刻意避开旁人,一旁便有妖灵听到,怒道:“你难道有好法子?”
“诸位若能听我安排,倒可解眼前危局。”周行淡淡道。
“他能有什么法子?”
“说得轻巧。”
他这一番话竟是惹了众怒,众妖看周行并无修为,只道这个人是来裹乱的,纷纷出言谴责。
周行在这围攻声中,倒是不羞不恼,稳如泰山。
这时洞口上方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妖灵体力不支竟落入洞中。
“诸位就是再大的能耐,灵力也有耗尽之时。届时又待如何?”周行适时出声。
众妖面面相觑,有一个机灵的,见状便道:“尊驾有何高见?”
“我有一个阵法可以一试,只是需要诸位配合。”周行不急不躁。
“一个凡人,也敢如此大言不惭了吗?”有刺儿头质疑。
这些妖灵对周行出言不逊,石方巳早听不下去了,他陡然释放出灵力,重重的威压顿时落在众妖头上。
石方巳虽旧伤未愈,功力尚未恢复,好在在场诸妖主要精力本就被黑洞牵制,一时之间竟无人能与他抗衡。
“他叫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否则全都滚进洞里去。”石方巳沉下脸来,气场骇人,在场众妖竟无人敢反抗。
周行却也是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石方巳,群妖对他虽多有质疑,于他而言不过是小场面。
他或是亮明身份,或是展示实力,或是晓之以理,皆是可以应对有余的,不想石方巳却横插一脚,公然站出来维护自己。
周行数百年来茕茕孑立,无论是被背叛还是被利用,早就习惯了自己独自面对。
即便是后来身居高位,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他的下属们对他也更多的是敬重、是依仗,哪里被人如此庇护过,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指挥在场的妖灵按方位站好。
那些妖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不信任,只是迫于石方巳淫威,没人敢不从。
众人站定,按照周行的指挥,齐齐施法,青光从洞口边缘一直向外蔓延开去。
正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吵嚷,“都让开,城主来了。”
一个头顶羊角的男子行色匆匆赶了来,他一看现场这阵仗,嚷道:“是谁擅自安排的阵法?”
众妖纷纷指向周行。
周行却懒得理那城主,他从乾坤袋中掏出朱笔符纸,在上面画了个张牙舞爪的符,接着一运力,那符纸便甩着明亮的火光朝洞口飞去。
符纸消失的瞬间,黑洞口竟形成一个冰柱,将这通天的黑气冻在当场。
众妖哪里想到如此轻易就能控制住局面,当下皆是瞠目结舌。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城主,他是认识周行的,此时骤然见到周行,几乎舌头打结:“大司......”
“大什么大,无名小卒而已。”周行将手上符纸燃烧留下的灰烬拍掉,打断他的话,“这阵算成了,且维持七七四十九天,此处浊境自会消失。”
“是!是!小妖知道。”城主忙不迭地点头哈腰。
众妖哪里见过城主这个姿态,皆是骇然,看向周行的目光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