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李掌柜便眼尖地瞧见了她,而后立马谄笑着迎上前来。
“贵人可是要看香?您楼上请——”
接着一边迎姜澂鱼上楼,一边扭头吩咐小二道:“快去泡壶好茶送上来。”
二楼比一楼雅致很多,各种香料按照存放方式,被妥善存放于锡盒、铜盒以及木盒中。
除了香料,还有各式各样精致的香炉、香篆等,都被一一陈列于货架上。
姜澂鱼随手拿起一个盒子,只见里边盛放的是一块西域产的龙脑香。
四下望去,她见这家香铺除了常见的一些香外,有大半以上的香料都是来自西域。
她将盒子合上,随口问道:
“我见掌柜这里有不少域外之香,可否有奇楠?”
李掌柜一听是奇楠,当即便大喜过望道:
“贵人真是来的巧了,这几日本店正好新得了一块上好的奇楠,小人这就去给您拿来。”
掌柜心里激动极了,开口便是沉香极品中的极品,有着一片万金之说的“奇楠”,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啊。
上次她们几人过来,他就见她们几人气质不俗,所以当时出去送的时候,他还特地留意了下她们乘坐的马车。
看到马车上写有“荣”字的木牌,再结合近日坊间传闻,他推测,眼前这位定是荣国公刚刚归京的嫡女,是以今日她一进门自己便马上迎过来亲自接待。
他心道,这位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可得仔细伺候好了,说不定今日便有大进项呢。
只见李掌柜从兜里掏出钥匙,又从柜子里小心拿出一方紫檀木盒,毕恭毕敬地捧到姜澂鱼面前。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块上好的软白奇。
姜澂鱼开口赞道:“外表有白花状,闻之沁凉,的确是奇楠中的极品。”
而后又随口对着绛朱、青黛二人吩咐道:
“你们去楼下再帮我看着挑些檀香、零陵、丁香之类的常用香料吧,有自己喜欢的也可以买些,一并记在账上,我同掌柜在这说几句话。”
闻言,二人不做他想,喜滋滋地下楼去挑香了。
李掌柜见她出手如此阔绰,脸上笑得都堆出了褶子。
“贵人真是人美心善,对待婢女也如此大方。有您这样的主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大福气。”
姜澂鱼淡笑一声,“掌柜谬赞了。”
见他正在兴头上,姜澂鱼心思微动,便主动同他闲谈起来。
“本来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掌柜这里竟还真有品相如此好的软白奇,这次出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不过,我看掌柜不似玉京土生土长的,您家里是一直从事香料生意的吗?”
李掌柜堆笑道:“回贵人的话,小人的确不是玉京人,小人家乡原是在西州,因为有些相熟的商队,便多了些货物渠道,做起了这香料生意。”
姜澂鱼状似惊异道:“哦?掌柜原是西州人吗?西州乃我大祈西北商埠重镇,商贸发达,距离玉京却有数千里之遥,掌柜为何离开西州,不远千里来到这京城做生意呢?”
李掌柜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实不相瞒,小人的娘是先皇后的乳母,先皇后嫁来玉京后,小人家中……也遇到了些变故,便跟着搬来了京城,索性就在这儿安家落户了。”
姜澂鱼不动声色地感慨道:“掌柜如此年轻,便能在西市这么繁华的地段盘下这间铺子,当真是实力不俗、年少有为——令堂既是先皇后乳母,想必如今已是一宫掌事了吧?”
李掌柜先是摇摇头,而后低叹一声。
“先皇后走后,小人的娘一时接受不了,悲痛难当,就随先皇后去了。是陛下仁厚,给了不少赏赐,小人手头这才有了银钱。正巧这家店原先也是开服饰铺子的,对面的生意您也知道,这家掌柜实在是竞争不过,只能将铺子盘了出去。小人正好想将铺子搬来西市,就接过手来,在这开了这家香料铺子。”
乍一听到李掌柜说他娘是追随先皇后而死,姜澂鱼心绪还是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了一下。
对她来说,曹姑姑一直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她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今日从她儿子口中得知,她真的去黄泉路上陪她了,心里还是有些戚戚然的。
主仆一场,她平日里从不苛待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曹姑姑宁愿舍弃自己命也要来害她呢?
姜澂鱼细想起自己的过往,可以称之为仇的,第一便是当年南下掳掠攻城、害得父兄惨死的北境部落。
但当年一役,拓羯与高狄两部落也是精锐尽出,首领都死在了战场上,战后两部落亦元气大伤。
况且要说寻仇,也是她向他们寻仇才对,北境没理由派人来杀她一介女郎。更何况这是在玉京,他们也没有这等手眼通天的能耐。
第二便是宸王陆廷泽。作为陆廷渊登基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位不止一次给陆廷渊使过绊子。
夫妇一体,且当年她怀有身孕,宸王妃肚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子嗣关乎立储大事,陆廷泽完全有理由来害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第三就是那些有适龄女儿的世家大族了。她成为宁王妃,可是挡了不少人的路,她若死了,自然就可以把位子空出来。
彼时陆廷渊虽不受皇帝喜爱,但毕竟是中宫嫡子,立储是国事,可不是只凭皇帝一人喜好,不少世家大臣是站在陆廷渊这位嫡长子一边的。
如果能将女儿塞进宁王府,一荣俱荣,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这自然很有诱惑力,值得他们铤而走险,费尽心思暗害自己这一遭。
到底是谁的手笔,能将手插进宁王府,买通从小陪她一同长大的乳母,趁着她最后生产的时候,痛下杀手,并将她的死伪装成一场难产而亡的意外?
还有一个答案,她最不想面对的答案,就是她的丈夫,陆廷渊。
可没找到确切证据之前,她心里并不愿怀疑他。
如果真是他,那她就得承认,这些年她爱错了人,嫁错了人,两人过往所有美好皆是假象。
她得承认,自己蠢不可及,失败透顶,一个两个都背叛她、舍弃她,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养恩深重,都不啻于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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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澂鱼任凭思绪肆意翻涌着,一旁的李掌柜轻声唤道:
“贵人,贵人,您怎么了?”
听到有人唤她,姜澂鱼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眼神微黯。
“无事,就是觉得世事无常,不遂人愿罢了。不过令堂待先皇后倒是一片赤诚,竟就这么跟着去了。”
“唉,先皇后那么好的人,我娘待她,比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亲。说句僭越的,先皇后这一走,我娘她……跟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什么分别?”
说到这里,李掌柜不由得哽咽了下。
姜澂鱼本就心思敏感,极易与人共情,又被掌柜说到了痛处,不禁也跟着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李掌柜连忙收拾好情绪,转移话题道:
“不说这些了,贵人您还有其他要买的吗?小人去给您拿。”
姜澂鱼亦是将情绪妥善掩藏好,起身告辞道:
“不必了,今日要买的东西都已经让丫鬟们买齐了,正准备同掌柜告辞呢。”
说着便要下楼付钱。
“贵人客气。”
李掌柜一边笑着应承,一边随侍一旁,亲自送她下楼。
还没等下完楼,却是不巧,正好遇上了这条街的地头蛇上门闹事。
他们这种街头混混也是专挑软柿子捏,像对面的玲珑阁,即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上门去找麻烦。
这家李氏香铺就是他们盯上的软柿子,自开业以来,也没听说有哪家达官贵人庇护着,是以今日他们才敢找上门来。
几个膘肥体壮的粗野男子随手捉住一个小二,拎着他的脖子就将他提了起来,凶狠喝骂道:
“你们掌柜呢?叫他出来!”
小二吓得不轻,被提溜地脚都离地了,嘴里连忙告饶道:
“几位爷手下留情,小人这就去叫,这就去叫——”
那汉子闻言便松开手,小二还没等站定,掌柜的声音就从后头传来了。
李掌柜慌忙走上前去,满脸赔笑道:
“几位爷,几位爷,小人就是这里的掌柜,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几位爷多多提点……”
“哼,你就是这里的掌柜?你到底懂不懂规矩,都来这一个月了,也不见你上门来孝敬孝敬我们二爷,是不是不想混了?!”
一位满脸凶相的汉子出言恐吓道。
李掌柜连忙拱手告饶,诚惶诚恐道:
“小人初来乍到,的确不懂这西市里的规矩,敢问几位爷口中的二爷是?”
为首的汉子一听,脸色顿时狠狠一沉,语气倨傲地冲他骂道:
“连我们二爷都不知道,还敢在西市开店,兄弟们,给我砸!”
话音一落,随他一起来闹事的几个混混便开始对着铺子里货架上的东西一通打砸。
李掌柜连忙上前阻拦道:
“哎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几位爷,有话好商量——阿丰,快去取些银钱来,给几位爷拿着吃酒!”
小儿闻言急忙去钱柜里取来银子,几人接过钱袋掂量了下,啐了一声:
“你这不知好歹的蠢货,是不是看不起老子?!就给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说着便又要砸。
李掌柜大惊失色,慌忙张开双臂拦住几人,不住恳求道:
“几位爷行行好,快别砸了——”
突然,只听楼梯那边传来一道女声,在一众哭天抢地的嘈杂叫喊声中,显得犹为清脆且游刃有余:
“我怎不知,西市还有二爷这号人物?”
霎时,店里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楼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