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即刻上前钳制凌若齐,凌玉枝却猝不及防撞上一旁的石柱,细微吃痛之声碎在喉咙里。
县衙大门前围观的百姓纷纷指责,“这亲爹还尸骨未寒,哪有兄妹俩在堂上就打起来的。”
“你是不知道罢,那凌家大郎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混球,这厮心肝黑的,对亲妹子都下得了手。”
裴谙棠初次见这等刁狂之徒,他声凉如水,带着凛冽威慑,“你藐视公堂,无故伤人,欲将姊妹强卖给他人为妾,今仗二十,以儆效尤。”
“多谢大人为民女做主。”凌玉枝心道,知县大人模样生的好,也是个好官。
裴谙棠望向她时,神色恢复淡然,颔首道:“凌姑娘受害在先,本官自还你公道。”
家中父母故去,膝下子女自是为要之要操办后事,这是清安县的民俗。
凌若齐想赖也赖不掉,方才挨了板子,这会儿老老实实地归家办丧事去了。凌若元拿出了半吊钱添置蜡烛与油灯,而凌玉枝自是一分也不想出,谁不知凌家最是苛责女儿,玉枝自小便乖顺懂事,可凌顺东却对她打之骂之,竟想还为了钱卖女儿。
她不出钱置办后事,还就真没有嘴碎的人在后头乱嚼舌根。
凌若齐倒是来她跟前闹过几次,无非就是左一句白眼狼右一句没良心。凌玉枝也不正眼瞧他,全当作来闹事的一通赶走。他如今伤疤还未好,自然还记得疼,也不敢动手闹太大,嘴上臭骂几句便走了。
*
霞光万道,艳阳高照,苏家一大早便闹的乌烟瘴气。
“亏潇潇还叫你一声舅妈,潇潇她娘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给她,唯独只留了城南那间铺子给她做嫁妆。她半辈子的积蓄如今倒要被你娘家一大家子觊觎去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苏老爷子苏瑞渊倚在门前,气的将拐杖往地下一扔。
林珍白了他一眼,也没好气道:“爹,您怎么说话的,且说这铺子空着也是空着。我弟弟是个最老实本分的,只是想租间铺子做点生意,等到潇潇嫁人了,立马就还回去,本就是一家人,您何故说得这么难听?”
苏瑞渊如何不知她那对爹娘最是唯利是图,若是真将铺子给了他们,日后再要回来都得绕好几个弯。
眼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也顾不得什么和气与面子了,苏瑞渊直言道:“你那弟弟一向是个耳根子软的,这好处还不都到了你那对只进不出的爹娘手中,他们是早料定了到时占着不走,我们还能扔东西赶人让人家笑话不成?”
另一头库房里,江潇潇正一袋一袋地搬着去岁收来稻穗。
她想出去,可外祖父不让,早早使唤她进来,只说让她别管这些事。
听着院里不休的争论,她心底像是被无数只爪子在抓挠撕扯一般,心烦意乱地抓起米袋,一袋搬入仓,又拎起下一袋。
“爹,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幅样子?”
“你想打那间铺子的主意,除非我死了!”
啪嗒一声,江潇潇手中颤抖,米袋应声落地。金黄的稻穗如瀑般从未封紧实的袋口涌出来,她索性直接扔下,再也忍不住径直往院子里去。
后脚苏奕才从店中忙完回来,隔墙便听闻家中传来争论声,他加快脚步,推开门只见林珍叉着腰仰天诉苦。
他摇头长叹一声,“你这是又在闹哪出,你不嫌丢人啊。那是我姐姐留给潇潇的东西,你每个月偷摸着往你娘家送的东西与银子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铺子的注意你是万万打不得的!”
林珍本想着死缠烂打闹一出,但眼下偷摸送银子的事被点破,她顿时羞愤交加,再也不好开口说铺子的事了。无奈之下只能重重推了苏奕才一把,掩泪跑回房,“你们这些黑了心的,就知道欺负我!”
苏奕才也没去拉她,任由房门被大力合上。
江潇潇扶外祖父回房,倒了杯水边给他顺气。
她住在家里,林珍虽人前不说什么,背后定也是不太情愿的,对待她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坏。为了不白白吃家里的饭惹人嫌,平常她也只能多帮着干些活,夜间再接一些绣铺的料子来绣。
苏瑞渊年纪大了,一进门就喘个不停,江潇潇看着心疼,坐在他身旁拉着他的手,半天也未开口。
苏瑞渊知道外孙女懂事,今日因此事闹这么一出,她心里定是愧疚不已,于是缓缓覆上她的手背,宽慰道:“潇潇啊,你这孩子,这事怪不了你。你舅妈一直不曾提这事,定是前些日子回趟娘家,听了些撺掇,这才长了歪心思。你放心,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只要我还在一日,就定要为你守住一日。”
江潇潇点头,暗暗坚定了萌生出的想法。如果她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必每日这般小心翼翼的活,家里也不必因为她隔三差五地闹。
她沉声开口:“外祖父,有件事我这几日一直想同您说。我有一好友,聪慧能干,她在做生意上颇有好点子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铺面。我、我也想与她一起干,反正眼下我也不嫁人,我想把我名下的那间铺子拿出来用。”
苏瑞渊沉思片刻,“也好,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自有权怎么用它,拿来做正经生意又有何不可呢,也比落到外人手里好。”
“外祖父,等我赚了银子,我就带着你去燕京转一圈。”江潇潇久违地绽开笑颜,一双杏眼里闪着光。
苏瑞渊欢喜得连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笑了两声后又悠长道:“赚多少钱都事小,只要人平安喜乐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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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玉枝与黄掌柜道谢告别,将前几日赚的钱一半多都给了他当答谢,黄掌柜只肯收一半,剩下的怎么也不肯收。
凌玉枝强拗不过,只好谢了又谢。
到了搬新铺的日子,虽说东西不多,还是够凌玉枝与江潇潇忙了一日,直到第二日上午,用具材料才算都搬了齐全。
这间铺子在城南这条街上算是大的了,里面还有两间耳房,凌玉枝在江潇潇的授意下搬进了靠东边那间小房里。
她心里感激,暗暗要做出一番名堂来,以后这条街的店铺,必定得是她们这间最有名。
等一切安置下来,都已是正午时分,两人随便擀了点面下锅煮。累了一上午,二人吃饱后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江潇潇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靠在她身上,“真累……对了阿枝,你上次说的那个雪绒团子,到底怎么做啊。”
凌玉枝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莫急,歇会儿歇会儿,明日卖完饼我们就做,下午我还得去买点糯米粉。”
“你留下整理罢,我去买。沈记的老板我认识,我多买点,他见熟人准会便宜些。”
如今正是银子紧缺时,能便宜些自然是求之不得,凌玉枝未再客气,任由她去了。
城南靠近渡口,她留下洗了碗筷,打开了侧边的窗户通风,不料蹭了一手的灰,又顺便拧了抹布打算将门窗里里外外擦洗一番。
渡口货船边,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正围着一位瘦小的少年。
凌玉枝放眼望去,那位口中振振有词的少年脸上青紫一片,她认出此人是凌若元。
周围几个男子似乎对他说的话甚有不满,甚至直接动手推搡起来。
凌玉枝眼看拳头就要落到他脸上,立马扔下手中的抹布疾步朝不远处的渡口跑去。
“你别不识抬举,我们只给你十五文钱,识相的拿了赶紧滚蛋,若是再胡搅蛮缠,可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为首那个男子叫王六,身材丰腴,一脸胡茬。
凌若元虽内心畏惧,但依旧上前厉辩,“我给你们卸货,说好了三十文钱的,如今却少了一半,哪有你们这般做生意的?你们不把我应得的工钱给我,我就不走!”
“和我们讲道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一声令下,身后几人作势正要冲上去。
“住手!”
身后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声,众人纷纷转身。
凌玉枝二话不说穿过这群人,挡在凌若元身前,笑道:“怎么?和你们讲道理讲不得,那不如我们去官府讲讲道理?”
满脸胡茬的男子面露凶光,“你敢多管闲事?”
“你雇人为你卸货,说好了一日三十文钱,如今却给了十五文工钱,你这般恶意欺诈的行径,告到官府,少则二十板子。”凌玉枝指了指凌若元,不容让步,“他不敢报官,我可敢。”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微动,他们就是料定凌若元年纪小父母双亡,大哥又不管他死活,受了欺负威胁一番自然不敢去报官。
凌玉枝见他们无动于衷,又道:“替人做多少事,拿多少银子,本就天经地义,你把该给的钱给他,我自然也没功夫与你们纠缠。”
王六身后的瘦高个那日在县衙门口看了热闹,今日看着眼前的女子颇有几分眼熟,又仔细打量一番,这才附到王六耳边低语了几句,“六哥,这女子就是那小子的姐姐。生的牙尖嘴利的很,她那个无人敢惹的无赖哥哥就是因为她记恨状告,被一通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王六眸光闪动,未再动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极不情愿地扯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她,冷哼一声带着人散去了。
渡口上凛冽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凌若元低下头喊了声姐姐,声音中带着轻颤。
凌玉枝看着他脸上青紫的伤口,想起他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时心头涩痛,随即开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凌若元垂首缄默,一言不发。
凌玉枝直接将那袋钱塞到他手里,远远走在他前头,“先跟我过来。”
凌玉枝:多谢大人为民女做主,您真是个好人!
裴谙棠:表面正经(内心狂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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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初搬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