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意两年来,无功德、无香火,业绩全城倒数,也自觉地从不麻烦城隍办事,这冷不丁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周信康决定听听看。
“云水村人士,祈连鹤,大约70年前死亡。”他边听谢无意说,边使眼色给许雁行。
许雁行心念微动,精准抽出云水村近百年亡者簿,一目十行地翻完,摇头。
周信康再对电话另一头道:“我这儿没有这个人的信息,是在南颐死的么?”
谢无意趴在收银台上,挠了挠后脑勺,“大概,可能,也许不是。”
“不是在南颐死的,我上哪儿给你找?”周信康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你不会是想让本大人到阎王殿给你查吧。”
电话里没声了。
周信康:“你可真行。”
平常没事,一来就给他弄出大的。
“一般来说,在外乡死亡的,都会先中转到阎王殿,判决下来后再将信息转回本乡,更改状态……”说到这儿,周信康觉得奇怪,“死了有70年,判决早该下来了啊。”
“对啊,很不对劲吧。”谢无意附和一声,又道:“这也算大事了,您作为本地城隍,不得把这事查清楚么。”
说得有道理。
周信康正要应下,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差点被这小子带沟里去,他原话不动地堵回去:“你作为当地土地,云水村的人,你不该更上心?”
“我挺上心的啊,所以这不是找您嘛。”谢无意将下巴抵在收银台上。
尾音往上勾,轻轻缓缓地,像在跟他撒娇。
周信康的心顿时软地一塌糊涂。
“这事……”
“大人。”
清清冷冷的语调响起,刚冒出苗头的小火焰啪地被无情掐灭。
许雁行抱着厚厚几摞卷宗放到桌上,声音从后传来:“这些需要您在两个时辰内阅完。”
风雪呼啸,周信康的心骤然冷地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
当即对着电话改口:“要查,自己去阎王殿查去。”
“大人!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人!大……”
通话被迫中断。
谢无意将脸贴到收银台玻璃面上,生无可恋地呻.吟:“让我自己去,我怎么去阎王殿啊——”
放下手机,面对几座不慎砸下来能把他砸晕的公文,周信康头疼到扶额叹息:“当年为他任职土地神这事,阎王殿那边就没少吵架,这要是去了……”
“您莫不是忘了。”寡淡的声音再次从几摞公文后传来,许雁行道:“有那个人在他身边,能让他受欺负?”
“这倒是。”周信康点点头,后知后觉嗅到醋味,乐呵呵地问:“怎么?吃味了?”
摞成小山的卷宗后没再传来声音,倒是“山顶”蓦然响起一声猫叫,抬头就见许雁行养的那只黑猫,尾巴一甩一甩地坐在顶上。
透亮的绿眸落下来,梅花爪子随意勾住一册卷轴抽出,本就不堪重负的小山转瞬倒塌,周信康跑都来不及就被压在层层卷宗下。
公案桌立刻清空大半,许雁行云淡风轻地倚在桌前,面对身后的废墟,纹丝不动。
***
晚上,等两个孩子睡着后,谢无意拿起手机悄悄下楼,滑动联系人列表打给他最熟悉的白无常。
电话倒是很快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打给他都在酒吧。
压着声音说半天,就只听见嘈杂的靡靡之音,谢无意差点破口大骂:“都说了,找你有点事。”
“哎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嘛!哇塞!九尾这次招的员工厉害啊,那眼神,那身段儿,那……怎么感觉像老黑啊?”
“——我艹!还真他么老黑,不说了,我先,啊!!!”
伴随着惨叫声传来呜呜咽咽的求饶,谢无意都要挂了又默默放下手,将手机贴紧耳边,想,听得仔细点。
约莫五六分钟后,电话里恢复正常,谢必安还是一贯地浪荡,完全听不出刚才鬼哭狼嚎的是谁,他问:“要进阎王殿是吧?”
毕竟是找他办事。
谢无意憋住笑,连连应声。
谢必安:“要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说好办什么事。”
谢无意翻个白眼,将事情又再重复一遍。
“照你这个说法,人70年前死在国外,国际部那边也应该引渡回来了,城隍那边都没记档的话,估计是还没去投胎。”谢必安想了一下,说:“这个得去阴律司问。”
谢无意蹭地站起身:“这么说,是同意带我去了!”
“这有什么难的。”谢必安大着舌头,“等着噢,哥马上来接你。”
他说的马上,真就是,挂断电话不到一分钟,顶着乌眼青、馒头脸从浓雾中走出来。
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脸,谢必安揉揉眼角,平行着挪开视线,面不改色瞎说:“刚才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谢无意点点头,心说:我录音了。
匆匆揭过这件事,谢必安将手臂搭他肩上,洋洋自得:“怎么样,哥够意思吧。”
“那必须的。”谢无意拍马屁一绝:“您就是我亲哥。”
谢必安更得意了,头往他那边压,凑到人耳边:“等办完事,哥领你去九尾狐那儿,今天来的几个真的特别带劲,小狐狸尾巴那手感真是……”
说得正起劲,两股疾风前后夹击,衣领突然被人收紧了往后拖。
“他妈的,谁啊!”谢必安气得扭头瞪过去,一眼撞上老黑冰冷的眼神,脸又在阵阵刺痛。
与此同时,姜尘将谢无意拉到身边。
谢无意:“你没睡啊?”
“听到了你在打电话。”姜尘抖开从楼上带下来的外套给他披上,道:“夜里凉,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望向对面两位:“可以么。”
谢必安不说话了,后颈被范无咎捏着,猫似的,爪子都不敢露,还得范无咎点头。
他深深看了眼谢无意,提醒:“可以是可以,但请二位进入鬼界,切勿随意走动。”
姜尘:“这是自然。”
范无咎转身打开通往鬼界的道路,大雾四起,姜尘低头凑到谢无意耳边,轻声道:“进入鬼界,温度会更低,我牵着你好不好。”
还没进去,谢无意就已经感受到嗖嗖凉意,忙不迭点头,把手给过去。
姜尘握住。
掌心完全包裹着那只手,指腹不动声色搓了一下。
牵着人走进浓雾,四人转瞬消失,谁都没发现,二楼阳台露出来两双红眼睛。
长安、长乐披散着头发,目送人离开后,相互对视着眨两眼。
长安:“他笑了。”
长乐:“笑了。”
***
鬼界的温度要比人间低很多,谢无意刚进去忍不住打个哆嗦,无意识往姜尘身边靠。
慢慢地,四周的温度开始回暖。
察觉附近有灵力波动,谢必安和范无咎同时侧目,用余光瞟向身后,就见谢无意周身萦绕着微弱的金光。
姜尘睇他们一眼,两人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往前。
走过漫天遮眼的黄沙,视野逐渐清晰开阔,“鬼门关”三个大字也清清楚楚地跃入眼中,高耸的两扇铁门雕刻着牛头、马面石像,不远处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尽是亡魂,正由各地阴差引渡着过关。
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了,范无咎掏出工作证,领他们从员工通道快速进入。
过了鬼门关,谢无意愣愣望向四周无比熟悉的街景,目光从抱着咖啡经过的阴差到拔地而起的高楼。
与其说是到了鬼界,不如说进城,甚至比南颐城里还要热闹。
“小意,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啊?”谢必安眯眼笑着问。
谢无意没出息地发出感叹:“鬼界现在发展成这样了啊!”
谢必安:“那是,你以为还和你当年……”
话刚说到一半,范无咎突然一计回旋踢,将他踢进斜对角的自动贩卖机下。
谢无意正左右四看,压根没听见他那句没说完的话,就只看见谢必安又被范无咎揍了。
范无咎:“不是要去阴律司么,我们走。”
“谢哥他……”
“不用管。”
不等谢必安爬起来,范无咎再次将他踢飞,这次飞的有点远,想必很久都回不来。
周围的阴差也是一副习惯了的表情,顶多见谢必安飞得比平时远,赞叹地拍两下手。
踢走那个嘴上把不住门的,范无咎直接领他们来到楼高近50层的阎王殿,一路都有认识的官吏向他客气地打招呼,目光落到谢无意脸上又俱是一变。
等人走远,惊恐地跟同事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要通知大帝府那边吗?”
“等等,他身边那个,是祸神!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
身后的讨论愈演愈烈,谢无意一无所知,跟着范无咎直接来到阴律司档案室。
范无咎先去和保管员交涉,保管员推了推眼镜,青紫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问:“找哪儿的。”
谢无意立即松开姜尘上前道:“南颐云水村,19x2年7月生,男,祁连鹤。”
保管员在电脑上一顿输入,推着大框眼镜,看了看道:“70年前引渡回国,没有投胎。”
这算是找到了,谢无意暗暗松口气,笑着问:“那请问他现在在哪座地狱服刑?”
保管员:“他去阳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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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灵火如萤(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