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尘静静凝视着她,瞳仁深处夹杂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过眨眼就又恢复正常,伸手关了鸣响不止的电水壶。
安静下来的厨房,再次响起“哒哒”切菜声。
长安:“怎么,怕我将你这个秘密告诉哥哥?”
明显听到切菜声顿了一下,她忍不住笑,“放心吧燕将军,我还没那么无聊。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姜尘切完菜放下刀,几不可闻地呵出一声气:“我也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又是谁,解开了你们身上的封印。”
长安:“你很害怕哥哥想起从前的事?”
姜尘拧开燃气灶热锅,预热过后,倒入两勺豆油,慢慢看着豆油边角冒出细泡,将切碎的蒜末与小米辣倒入锅中。
一阵滋啦声响,空气中很快漫出蒜辣香气。
锅铲不时翻动着,炒香蒜末、小米辣,再放入洗净的蔬菜,伴着阵阵飘升卷入油烟机中的热气,姜尘的声音隐在翻炒声后,淡淡地,怀着希冀:“要是有记忆,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长安没再说话,不小心吸进了一口飘散空中的辣味,脸都红了。
她捂着脖子,推开拉门就要离开厨房,走出去前再回头看眼灶台前忙碌的男人,忍不住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是谁,长乐,应该也不知道……但我很感谢他。”
至少让她们再次见到哥哥。
***
关上推拉门,重重咳两声去找哥哥,正好撞上发现她不见了找上楼的长乐。
不等开口,长乐先二话不说捂住她的眼睛,贴在耳边气声说:“有人来了。”
门外由远及近慢吞吞走来一个人影,谢无意探出视线,走出收银台迎过去喊:“云奶奶!”
来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抬起头,脸上沟壑犹似老树根皮,一笑,眼角堆积的皱纹就更深了,细看,脸颊、手背也都长满上了年纪的斑点。
老人家穿着一身干净布衣,肩头垂落两条粗麻花,手挎竹篮,声音轻轻缓缓:“小意啊,我买把香。”
谢无意疑惑:“今天还没到初一呢。”
十五刚过去几天,还有小半月才是二月初。
云奶奶:“我知道,没关系。”
老人家坚持,谢无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她扶到门口的椅子坐下,转身进收银台,到橱柜上端取下一把线香,话又问出去:“奶奶带火柴了么?”
云奶奶翻了翻竹篮:“哎哟!瞧我这记性,忘记带了。”
谢无意将线香和火柴放进她手边的竹篮里,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块钱。”
“咳!”
正喝水的张祝清,冷不丁呛了一下。
老人家慢腾腾地从口袋翻出包裹严实的蓝白双色手绢,打开一层又一层,捏出一枚硬币放进谢无意掌心。
买完东西并没有急着走,问他:“小意啊,还有多久到夏天啊?”
谢无意将硬币随手放在收银台上,半蹲在她身边,掰着指头算了算,回:“还有四个多月,这会儿刚春天呢。”
“四个多月……”上了年纪的人反应迟缓,对数字也不是很敏感,但她直觉觉得这是个很长的时间,侧过头感叹:“那还要好久哦。”
“是啊,要很久。”谢无意知道,她每月初一、十五来买线香都要问,从秋问到春。
小时候很不理解跑去问爷爷,爷爷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摇头叹气。
直到他接任土地庙后,才明白:
她在等一个人。
云奶奶仰头望着晴空蓝天,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舒服地让人不自觉闭上眼,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买完线香没有立即离开,反倒很有兴致地跟谢无意多聊两句。
“到夏天,就能看见萤火虫了。”
“尤其北围那片竹林里,成群成群的萤火虫,跟烟花似的……”
谢无意安安静静听她说,弯了弯眼附和:“那么漂亮,那今年夏天咱们一起去看看。”
云奶奶笑着点点头,又坐了会儿,拍拍他的手,“行了,我走了。”
她慢慢起身,挎着竹篮走到路边,拐向和来时不一样的方向。
人一走,张祝清瞬间移到收银台前,两指捏着那枚硬币放在台面上一转,也不知是在讽刺挖苦还是敬佩,“真有你的,就收一块钱。”
刚转两圈,硬币被人一掌拍住。
谢无意懒得跟他废话,转手将硬币收进收银机里。
“哥哥。”自觉蹲在楼梯间的两个小姑娘飞出来,跑进收银台内,相互对视一眼,仰起脑袋:“那个老奶奶。”
谢无意弯下腰跟她们解释:“是村里的婆婆,姓云,大家都叫她云奶奶。”
长安、长乐:“……她快死了。”
谢无意脸微僵:“欸?”
长安和长乐重复道:“她快死了,眉心有股很浓的黑气。”
长安又问站在收银台前的张祝清:“你也看到了吧。”
谢无意望过去,张祝清抬手碰碰鼻子撇开视线,“嗯,味道飘下来了,吃饭吃饭。”
他抬脚就要往里走,没两步被谢无意拉住后衣领拽回,清清冷冷的嗓音从耳后响起:“真的?”
张祝清还想装傻:“什么真的假的?”
“不说是吧。”谢无意眼珠微转,扭头对长安道:“安安啊,我觉得那个载体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好好好,我说。”张祝清揪正领口,赶紧说:“是真的,黑气已经聚到眉心,大概也就这一两个月了。”
他又道:“不过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是人,都要死。
像云奶奶这个年纪的,完全是寿终正寝。
也可能他骨子里生性凉薄,枉死的人都不会有任何感触,更别提这种自然走到尽头的,所以看到也只当没看到。
“不对啊,你是土地神怎么会……”张祝清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眉头微挑,“哦!我忘了,你没灵力。”
谢无意:……
他刀呢。
张祝清:“没灵力就算了,还心软,怪不得业绩垫底,也不知道——”
说话间,谢无意掏出刻刀转了转。
声音戛然而止。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谢无意身子探出收银台,把刻刀拍他脸上,“真当老子好说话是不是?”
一把线香,一盒火柴,只收一块钱,可不就觉得他好说话。
如果没有那张被迫签下的保证书,张祝清都要以为他连钱都不在乎了呢。
他抽动嘴角,谄媚地笑笑:“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我是觉得,土地神您真是太好了!做土地都是屈才了。”
“我也觉得。”
“……”
谢无意反手收回刻刀,本要放回去,见两个小姑娘盯着刀满眼好奇,又移到橱柜最上端,叮嘱:“这个很锋利,不要乱碰。”
长安、长乐乖乖点头,两颗脑袋忽然凑到他手边,深吸了一大口,“哥哥,你手上好香啊。”
谢无意抬起手闻了闻,瞥见张祝清也要凑过来,抱着手瞪他一眼。
张祝清自动无视,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惊奇不已:“有人给你上贡了诶!”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呵!我好歹也是土地神好吧。”受到香火,谢无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精气神明显比刚才好不少,他想了想,侧过头问两个小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要!”
“要。”
“要~”
***
土地庙就在杂货店隔壁,隔着一条南北小径,掂起脚就能看到围墙外的庙。
尽管已经塌成废墟,障眼法一遮,普通人眼里还是一座完好的庙宇。
庙前青烟扶风而上,供着三盘点心。
方才来店里买线香的老人家正跪在庙前,虔诚地双手合十。
风吹树动,几瓣杏花纷纷飘落。
张祝清他们听不见,此刻,一道老迈的声音缓缓流入谢无意耳中,念着:“保佑我家阿鹤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默默静跪三分钟,老奶奶才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掸了掸膝上的泥,又对着土地庙拜了三拜,拎起竹篮回家。
长安、长乐看到后,同时惊呼:“是那个老奶奶,在给哥哥上贡。”
谢无意点点头,身旁传来一句嘀咕:“怪不得只收一块钱。”
谢无意难得没跟他呛声,目送老人家走远,转头去了阁楼,打开右侧书架上的愿单,近几十年来出现最多的就是云奶奶的名字。
“愿阿鹤平安归来。”张祝清跟着两个小姑娘一起上楼,东看看西瞅瞅,无意瞟向他手里的愿单,一字一字读出来,恍然:“这就是刚刚那位老人家许的愿吧。”
谢无意立即合上,不满地转过头,看到长安、长乐也在,压下脾气叮嘱她们:“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上来。”
长安、长乐:“好~”
看出他生气了,张祝清也无声做了个口型,又不禁出声问:“许了好多年的愿,你不打算帮帮她?”
他有点意外,以谢无意的性格,还以为他会帮老人家呢。
沉默半晌,谢无意将愿单放回原位,闷声道:“阿鹤……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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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灵火如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