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堂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进来时,正看见薛瑶瑶和薛泽一左一右坐在之尔身边,手上拿着各种吃食。
往后一看,小孩背后还有一大堆,薛堂大惊失色,连忙放下杯子跑去拉扯薛瑶瑶和薛泽:“哎呦!大人别见怪,小孩子不懂事,这些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瑶瑶,阿泽,快还给大人。”
说着就要把薛瑶瑶手里的果丹皮往外拿。
之尔不容推拒地推回:“是给两个孩子的,你做不得主。”
薛堂的手不上不下的僵在原处,神情局促。
许久,他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大人是心善,我替他们道谢。”
“一起吃点吧。”
“好。”薛堂端起已经有细密裂纹的茶盏,双手奉上:“一点粗茶,大人莫要嫌弃。”
之尔接过,尝了口,极淡的茶香冲不散的苦涩回荡在喉头。
一直在一边等着的薛泽立刻递上果干给薛堂,薛堂垂眸看了看幼弟,揉了揉他的头。
“这些日子城里面不太平,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回家。等事情解决了,会有两名修士通知你们,切勿轻信他人。”
薛堂连忙保证:“好好。之尔大人放心,我定不会再随便出门了。”
见人答得认真,之尔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完起身告辞。
薛堂带着弟妹跟在之尔身后相送,嘴里不住的感谢:“深谢大人了,要是没遇到您,我恐怕落得和李良一样下场。”
语气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以及惋惜。
“李良是你的朋友?”
“说不上吧,只是有什么消息他会告知我,我也只能给点碳回礼。”
似乎谁想到昔日情谊,薛堂重重叹了口气:“诶,祭礼上还一同受过甘霖,当日李良还说他要走运了,怎地搞成这样。大人,您一定要帮我们找到作乱的人啊!”
“一定。”
之尔站在巷口,转身对三人说:“就到这,天色已晚,快回去吧。”
“好好好。”薛堂揽着弟妹,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之尔:“大人,你也要小心。”
“仙人哥哥再见!”
“再见。”
之尔目送兄妹几个回到巷尾,回身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御剑消失在茫茫暗色里。
天武宗。
弟子们结束了一天的修习,正在广场上收拾自己的配剑,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之尔的出现,指着天空惊呼:“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在天武门广教堂上方御剑!”
“嘘!”身侧朋友一把拉下他的手:“还能是谁?陵羽仙门的之尔前辈你不认得了?”
天武宗弟子犹忿忿不平:“就算是他,难不成就能坏了天武宗的规矩?这算什么道理!”
“欸!”朋友捂住他的嘴:“这些日子梁岱府出的事让门主大怒,之尔前辈作为他的亲传弟子更是直接问责宗主。你没看少宗主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吗?快走吧,这些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众弟子细碎的讨论声之尔视若罔闻,他的剑缓缓落在一方庭院,剑气激荡湖中涟漪。
院中站着个天武宗弟子拿着扫把清扫内院,见到之尔连忙行礼:“前辈。”
“这儿不需要打扫,你下去吧。”
“可是少宗主……”
小弟子犹豫着对上之尔淡漠的眼,只好拿着扫帚不甘心的退下。
当归回来时正巧与小弟子擦肩而过,他看见人哭丧着脸,便知道是在这儿碰了一鼻子灰。
“尔师兄。”
当归迈过门槛,看见廊桥下负手而立的之尔,他快步上前。
之尔转身:“回来了。城中可有异样?”
“没有,已经按照师兄的吩咐派人挨家挨户告知了,想必天武门的人也不敢懈怠。”
“呵。”之尔嗤笑:“出了这么大的事一直隐瞒不报,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当归不敢这个时候触之尔的霉头,只能沉默。
之尔看着一脸无辜相的当归,正色道:“有件事,我要你暗中查探。”
“师兄尽管吩咐。”
“你最善收集情报,你且查一查天武宗祭祀大礼的来源,还有成为干尸的人中,有多少是参与过祭祀大礼的。这件事不要让天武宗的人插手,也不要调用仙门弟子,你一个人暗中进行,越快越好。”
当归大骇:“师兄的意思是说这事是天武宗……”
之尔神色晦暗:“只是一个想法。小心行事,别打草惊蛇。”
想到追责当日天武宗宗主惊吓悔恨的脸,当归一阵恶寒,若真如此,这个宗主真是个唱戏的料。
“好!我立刻去办。”
***
乔木林常年葱郁,千年古树枝干粗壮,根茎结扎,盘踞在大地深处。
阿荔抱着双膝坐在古树破土而出的根干上,观察着入口处的一举一动,听见响动惊喜抬头却发现是一只银环尾猴溜过。
看来今日又是一场空。
阿荔有些丧气地撑着膝盖起身,准备回去。她看着手中繁杂的丝线,暗暗决定回去再研究研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不如靠自己!
阿荔鼓足了气跑向出口,却不防撞到一个人。
“嘶!”
两人奔跑中相撞,身量差不多狠狠撞到对方的额头。
朔月捂着头,紧皱着眉看着对面的阿荔,压着怒气打量两下,勘破她的真身:“穿山甲?”
朔月头上佩戴着一串由数粒细小红晶簇拥的红宝石额链,水滴状的宝石坚硬的让阿荔的额头鼓起一个包,红彤彤地发热得厉害,她抬手试图给肿胀处降温,闻言见是个陌生女子,想着应该是某位客人,低头应答:“是。冲撞小姐了不好意思。”
朔月本拿不定阿荔的身份,见她率先致歉便知她身份低微,神情由犹疑变为气恼,美目燃着怒火,檀口贝齿话却说的难听:“呵,不怪是穿山甲,就是鲁莽粗壮。当这是你那十万大山吗?横冲直撞的。碰坏了我的东西你有几条命配得起?!”
阿荔一直生活在龙境,从前岁月静好,几位主子都是不多事的性子,也没听过几句重话。
只有偶尔偷吃阿绿的糕点会被她捏脸说是馋虫,但何曾受过如此奚落?
本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错,明明对方也没有注意,现在反咬一口倒好像是她故意撞的。
阿荔憋了一肚子气,但顾忌对方是客人,低着头不肯说话也不肯认错。
朔月睨了眼阿荔,目光流转间便知她不服气,抱手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怎么?难不成龙族的一个仆役都这么尊贵说不得了?这是什么规矩?这就是龙族待客之道?”
听她话里话外牵扯到龙族,阿荔气鼓了脸,抬头双目几欲喷火,大声辩驳:“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本来相撞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何况明明我一开始就道歉了。现在又做什么扯到龙族,你受邀赴宴,却对主人家说三道四,这是做客人的道理?”
朔月被她驳地说不出话,秀眉紧蹙,水眸含怒,眼中闪过一丝懊恨。
阿荔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好伶俐的丫头!”
讽刺尖锐的男声打破对峙,朔月惊喜回头,头顶的宝石链条发出聆聆清音。
“哥!”
朔风缓步走进,身着一身宝石绿花鸟满织缎面长衫,戴着的玉冠也是莲花形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一串硕大的长命锁,足有成人三个拳头大的锁身,金光迷人眼。
朔月两步上前挽住朔风的手,语气娇嗔:“哥,你怎么才来!我在这儿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知道!”
“你呀,和那家伙有什么好争的,父亲母亲不过是看他可怜敷衍他罢了,为个下人反倒把自己气到多不值当。”
朔风亲昵的敲了敲朔月洁白的额头,语气宠溺。
阿荔瞥了眼恍若无人的两人,见没自己的事了,脚步移动准备离开。
“站住。”
阿荔回头,朔风片刻前的纵容神色全不见,目光晦暗难明,黏腻在阿荔身上:“我妹妹说你欺负了她,你没听见吗?”
“我说没有,你没听见吗?”
“呵。”
朔风步步紧逼,自上而下俯视阿荔,吊梢眼遮住半个瞳孔,显得分外阴鸷:“一个贱婢,你仗着谁的势?我今日就算把你打死在这,难不成龙王会为了你和我们兔族翻脸不成?江山易改,睁开眼看看,如今妖界还是龙族一家独大吗?”
“只是依着一个理字,龙族就算是一家独大,也是凭实力赢得的地位,不似某些妖族,认贼作父却洋洋得意!”
阿荔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在密林回荡。
“你说谁!”
朔月勃然大怒,下意识冲过去,被朔风抓住手,“妹妹,你这性子,太过急躁,何须多费口舌。”
他眯起眼,一点一点贴近阿荔,少女高高昂起下巴,眼神无惧亦无畏仰望着比她高比她壮的男子。
眼神交汇,朔风蓦然抬手,掌风如刺刀袭向阿荔柔嫩的脸,阿荔立即出手格挡,奈何阶级相差展开的灵力屏障飞速破败。
手掌携同裹挟的妖力如同巨山倾轧而来,已无处可躲的阿荔自狭缝里窥见朔月讥诮的唇和兴奋目光,她选择握紧手闭上眼,这一掌,她不死也得破相,可是她不能让敌人看见她害怕躲闪的模样。
“啪!”
一抹绿影打掉了朔风的手,并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滚落,朔风吃痛缩回。
讥讽随着传来:“男人的手不用来扛起重担反而欺辱弱小,人否?”
绿影其实是一把剑,颇有灵气地割伤朔风又调头返回,途中摇摆剑身狠狠撞了朔月一下。
朔风怨恨地循着碧剑行动轨迹回望,两人自高大的树木走出,朔月望清来人的脸,惊诧不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