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蝉鸣聒噪,夏日的雾山也沾上了一丝火热。
不过,比起晏璇老家斛县,这儿要凉快许多。卢晚茵离开的时候,给她准备了足够的夏装,以及日常惯用的东西。夫妻俩隔一段时间还会托人带东西到镇上,晏璇在山中的日子并不难过。
今日,她穿了件轻便的碎花长裙,腰间系有绣凤鸟纹的竹青色百宝袋,在住处后的山壁前寻了块地,这儿长有几棵高大的马尾松正好能遮阳。
她拢了拢裙下摆抱膝蹲下,碾碎了些梅花酥饼的饼屑放在地上,又在一掌之隔的右前方放上了一点,这酥饼是老家特产,特别香甜酥脆。
等了不一会,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军出动了。
小九:【宿主,这已经是第三窝蚂蚁了,可试出结果了?】
晏璇:【你自己看。】
小九悬在离地几寸远:【它们不动了,是死了吗?】
晏璇:【你再看看。】
小九又离地近了些:【咦?好像又开始动了,没死透?】
晏璇拍拍手起身,心里有了大致猜测。
第一日上山,孟尧取了她的指尖血又说她体质特殊,她多少上了点心。在别的世界,她本事没多少还短命,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得不少。系统都有了,她有点别的金手指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她现在身体本就弱显不出特别显眼的地方。于是,这些天她就盯着她的血做研究,方法是笨了些,结果还不错。
什么蚂蚁、蚂蚱、蜘蛛,凡是不那么难抓获的,她都试验了一把,随后发现她的血像是一种麻醉剂,准确地说像是含了不伤人的毒。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导致她一直很虚弱?那么,这种毒性是遗传来的,还是后天来的?
晏璇暂时还想不明白。
小九:【宿主,怪不得孟尧说要你护好自己,你的血一定很特殊。】
晏璇:【谁知道呢。】
这是个不同以往的世界,要是往系统猜的那方面想,她可就有成为别人血药包的风险,可怕得很……
孟珎找来的时候,一眼看到树底下的晏璇,粉粉绿绿的一团窝着,她手上拿着根细树枝在玩蚂蚁。旁边没人的时候,她常常这般自我寻趣或是安静坐在某处吃点心。
师父说,她从小病弱,虽有父母疼爱却困于宅院,没什么玩伴。孟珎忽然理解了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反应,仿佛有着莫大兴趣般盯着他,看见他额上的伤也是好奇望望,没有其他厌恶害怕的表情。
他静看了一会,出声喊她:“师妹,吃饭了。”
得了小九的提醒,晏璇不知道她的好师兄又在观察什么,她快速收拾了一番,听到声音后回头应道:“来了。”
她背着手跟在孟珎身后,偶尔瞥他一眼,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粗糙厚实,掌心都是劳作留下的硬茧。
料理药草、洗衣做饭、下山采买,似乎什么活他都会做。晏璇也没见他有厌烦的情绪,整天像戴了面具,假人一个,还没有邻家那个胖小子有意思。
昨日,师父说要给她打一把新的竹椅,这活又落到了孟珎头上。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古人就是再早熟也不是什么事去做就能做好的,还不是习惯了或者不得已学会的。
晏璇想,孟尧应该不是那种高级三字母大师吧……
此时,她盯着孟珎左手上一道肿着的红痕,心情突然稍显复杂:“师兄,你的手受伤了。”
孟珎脚步微顿,抬手扯落了挽起的衣袖,低声道:“没事。”
这动作多少有些此地无银。晏璇望着少年越走越快的步子,他可别带伤给她做什么椅子,她还没挣到几个生命值,反而因他功德有损就太冤了。
小九:【宿主,本系统不具备评估负影响行为功能。】
哦,她忘了,看来自己还是有良心的,不多。
晏璇跟着孟珎去了灶房。灶房被一道竹帘分隔成两个隔间,一边是灶台和药炉,边上有几口瓦缸,用来存放米面和蔬果,另一边则摆了桌凳,师徒三人在这里吃饭。
晏璇先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走到屋外喊孟珎:“师兄,快来。”
孟珎抿着唇,脚下却自然地跟了过去。自晏璇来了后,每当饭前都要用流水净手。他虽知洁净的道理,第一次被晏璇要求照做时,身体僵硬得不像在洗手而是在搓玉米棒子。
此时,他娴熟地接过水瓢,晏璇便伸长了手等着。他的视线落在她平举的掌心处,随着倾倒的水流洗去上面的尘灰,这双没被磋磨过的手显得白皙细腻,与他截然不同,是一双该被呵护的手。
屋外的檐下有个新搭的简易木架,上面放了布巾,孟珎取了一块给她擦手,自己草草洗完甩了甩手。
今日的午膳,师徒三人照旧两菜一汤。饶是山上各种不便,孟珎总能出乎意料备好每一餐,晏璇越来越习惯他的手艺。
她鼻头微动,闻到了熟悉的香甜味,今日有她喜欢的蒸糕。晏璇两眼弯弯,愉快地吃了大半碗饭,因为脾胃一向不好,她已经努力做到细嚼慢咽。
孟尧看着她鼓起的腮帮,笑道:“慢些吃,今日还要去泡一回药泉,考校的事就放在明日,晚一点和你师兄把院子里的草药收了便好。”
晏璇点点头,有些心虚地瞥了眼孟珎,师父应该不会知道她偷懒让孟珎一个人把活都干了。
岂料,孟珎也正向她望过来。
晏璇:“……”
不过他马上移开了视线,垂着脸道:“吃完饭,记得喝药。”
晏璇这才看到他右手边放着一碗药汤,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开的方子,这药苦得令人发指。晏璇顿时没了胃口,捣鼓了两下碗底放了筷子,将它们搁在碗上。
“我吃饱了。”
见她端过药碗,孟珎开始收拾饭桌,将装着甜糕的小碟摆在了她面前。
晏璇眯着眼喝完药,顺手拿了一块糕点塞嘴里,那浓烈的苦涩味才被盖住一点。她慢慢咀嚼感受着舌尖的甜味,视线不由转到一旁忙碌的孟珎身上。
原来,他是记着今天她要喝苦药才准备的点心。
明明给她一块饴糖就行,就因为她之前口快说了句不如家里的。明明连管都不用管她,谁喝药不是这样苦过来的……她这个师兄啊,又冷又倔,自以为天天冰柱子谁都该怕他似的,偏又是个烂好人。
晏璇:【小九,我突然觉得你不该和我绑定,应该去绑我师兄。】
小九:【可是,他不需要获取生命值啊。】
晏璇:【……】
“这个是……”孟珎收拾完碗筷,捡起灶边的一个纱布袋。
晏璇回过神,忙起身过去勾走了孟珎手里的东西:“哦,这个是我的。”
孟尧喝着饭后茶,好奇道:“阿璇藏了什么宝贝?”
“一窝蚂蚁。”
“蚂蚁?要拿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没想好。晏璇只是之前听孟尧说这东西能入药,刚好她试验弄来了许多,不用就浪费了。
她低头看看,纱布透出蠕动着的小黑点,先前没觉得,此刻感觉身上都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用两个手指捏住布袋一角,将它提远了一些,眼睛不经意扫过孟珎的左手。她顿了顿,将东西往孟珎面前一伸:“师兄的手伤了,用这个治。”
孟珎讶异抬头,一下望进晏璇微微含笑的眼中,他握着木盆两端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些。她方才在树下捉蚂蚁是为了他?他明明告诉她没事……
孟珎时常觉得晏璇还小,做事拖沓偶尔心不在焉,她不是真的想跟师父学医。可师父应了,他就做好一个师兄该做的,其他的不要多想不要在意。
晏璇纯粹的行事态度令孟珎心头涌上一股难言又窘迫的滋味……
“珎儿受伤了?”孟尧意外地看向孟珎,“可还严重?”
手心越发烫起来,孟珎别过脸,声音哑得厉害:“我没事,是师妹看错了。”
小九停在孟珎正脸方向:【宿主,孟珎眼红红的,被你感动了?】
晏璇无语:【你哪只眼看出他感动?哦对了,你没有眼睛。他分明嫌我多管闲事啊,没见他瞪我那凶样。】
小九:【也是,孟珎看着就不是好糊弄的,怎么可能因为宿主一句话就感激涕零。】
晏璇:【什么糊弄,我是真心实意做好事。】
孟珎自己可以做烂好人,她对他露出点好意就不行了?什么逻辑要自虐。晏璇有些后悔把东西从孟珎手里抢过来,不如一开始就让他拿着,她忍着密物恐惧症的不适道:“师兄骗人的,他受伤,藏起来。”
孟尧一眼瞥到傻犟大徒弟的耳根都红了,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也不好操之过急,便解围道:“你师兄说没事那就没事,这些东西就让他处理好了放在药房,以后也可用上。”
“是,师父。”孟珎垂着眸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顿了顿道,“我先去洗碗。”
说着,他快步离开了灶房。
晏璇泄了一口气:【小九,我这算是有功德还是没有?】
小九:【暂时没有。】
晏璇暗“啧”一声,恹恹道:“师父,我回屋了。”
“阿璇……”孟尧伸出的手举在半空,苦笑起来,这下子顺了大徒弟,可惹了小徒弟真心落空伤心了。
晏璇离开后直接拐了个弯去药房。
小九:【宿主不准备回屋午睡?】
晏璇:【我做点益气丸吃,怕折寿。】
小九:【宿主,现在实时生命值是3.15,属于正常衰减范围。】
晏璇:【……那我给姓孟的做点泄气丸。】
小九从药罐上掠过来掠过去:【泻气丸是什么?】
晏璇:【他气血凝滞,腑气不通,我给他做点药丸通通,最好顺便也把脑子通一通。】
小九:【……宿主,这世上有这种药丸吗?而且,我看孟珎挺正常的啊,宿主故意的成分很大。】
晏璇摊手:【是吗?我心眼小得很,故意也很正常啊,你以后得习惯。】
小九:【……】
晏璇悠哉哉正经搓了几颗蜜丸,等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去药泉。
林中的药泉是孟珎改造的一口温泉,对练武之人来说可谓一块宝地,对她却只有舒缓经脉,减轻乏力嗜睡的效果。
晏璇摸着石壁下水,脚下探到熟悉的石块。她穿着里衣靠着泉边坐下,任水深没过她的胸口。
随着泉水的滋润,她苍白的双颊透出正常人该有的红晕,身体微热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晏璇拿过旁边的干净帕子准备起身,林中忽的传来一片沙沙声。
周遭树木林立间未见枝叶晃动,无风却响声不断,晏璇自水中站起的身体又半蹲下去,扶着一株如荷叶般大小的水生植物挡着。
等了一会没见异常,晏璇再次起身。就在她迈出一只脚准备上岸,怪异声响又起,她“唰”得钻回水里,只留盘着发的脑袋露在水面上,眼睛滴溜溜地往四周瞧。
晏璇:【小九,你确定周围没有什么野兽出没?】
因为系统**守则,它这会回到了晏璇脑海,肯定道:【暂未发现异常。】
正在此时,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绯色身影翩翩然从她眼前掠过。弹指间,有一人飞身立于树梢,一柄裹着青葛布的细剑被抱胸于前,金色剑穗与束发的红色发带缠在一处随风飘摇,笑靥明媚的女子好奇地看着她。
“听说师伯收了个小徒弟特别乖巧,我原还不信。今日来了一见,真是只可爱的小包子啊。”
原来是师父的故人,晏璇放了心。
“你是谁?不可以偷看的。”
许是她语气过于正经,惹得女子哈哈大笑。
“记好了,药王谷花奕,你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