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璇左手提着点心,右手拎着一壶酒并两个荷叶包,里头的脂香味混着酒香扑鼻而来,看门的小厮立即帮她开了门。
晏璇颔首而过,脚下步子一顿,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小厮抚了下左膝盖,有些局促道:“小的昨夜贪凉受了点寒,今日就……”
“是旧伤?摔的,磕的,还是被外物伤的?”
“是两个月前追那偷儿不小心摔的,本来都养好了。”
两个月前?偷儿?
晏璇想了想道:“可是家里丢了画那次?”
“是。怪小的没看好家,害小姐丢了东西。”小厮忐忑不安道,“您要怎么罚都可——”
“罚你做什么。”晏璇打断他的小心翼翼,“对方趁爹娘不在显然是有备而来,林叔说只丢失了一些银钱,说明你发现得及时。”
“那人是后半夜闯的宅子,小的刚好起夜,发现书房内有异响追过去还是晚了。”
晏璇点点头,看了他的腿一眼:“平日里可以煮些黑大豆汁来喝,养一养。”
“……是,谢谢小姐!”小厮瞥见晏璇身上的药匣才想起小姐是懂些医术的。
晏璇跨过门槛,望了眼自家陈旧掉漆的大门。若那小偷是蹲点冲着她家来的,进来真的只会偷走她的一张画像?
书房里,她爹值钱的东西不少,但凡被偷的是某个名家的手笔,她都不再多想一下。或许丢的是跟自己密切相关的东西,心里说着过去了还是时不时会在意。
晏璇把提回来的东西交给小荷,转身进了药房。搓不完的药,根本搓不完。
小九:【宿主,加油,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晏璇丢开搓丸板,往后一靠:【得加钱,必须得让品贤阁加钱。】
在雾山的时候还可以上山采药,回了斛县全靠药铺药堂两头跑。她爹娘再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只好拿金雀山庄开刀了。
小九:【宿主决定什么时候去交货?之前都是孟珎替你跑的腿。】
是啊,师兄在时,她只需一门心思在炼药上。缺药材的时候,他会帮自己找,他自己空闲了又来帮着碾药,等药成了,他就替她跑云州。
晏璇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他们认牌不认人。物以稀为贵,我是不是可以压一压这药的供量?】
小九:【可是,宿主是为了赚功德分,眼下应该多行善积德才是。】
晏璇:【……】
她瞥了眼头顶高亮的数字,突然感到有些胃疼,生命诚可贵啊……
卢晚茵进屋的时候,晏璇趴在案上睡着了。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药炉上还冒着缕缕轻烟。
女儿小小的一团蜷着,眼下还有些青黑,卢晚茵想要拍醒她而抬起的手落下了,轻抚着她柔软的额发。晏璇说她还小什么都不懂,这十几年里,她作为母亲教过她什么吗?好像都有又好像没有。
卢晚茵一心盼望的是晏璇有个好身体,其他的都是次要,可真的等她好了,就忘了最初说过的话发过的誓。
她变得和普天下的父母一样,开始为女儿选择她觉得正确的道路。她和晏时蕴的本意是想找一个能照顾她的,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故而一开始就打的招赘的主意。可她的阿璇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独自忍过了多年的病痛,外表或还是柔弱模样,却有一颗经过锤炼的玲珑心。
“娘……”
晏璇眯了没多久,感到身边一阵窸窣声响,多年浅眠的毛病还在。她一睁眼,就瞧见卢晚茵低头看着她,眼底还有些发红。
卢晚茵若无其事地眨眨眼,直起身子道:“怎么不去房里睡?在这也不怕着凉。”
“想靠一会,就不小心睡着了。”
“做什么这么急?”卢晚茵看着案上的瓶瓶罐罐,“这些都是你同药堂的生意?”
她已经听林靖说了,女儿去药堂自荐被挑剔考问了一番。
晏璇摇摇头,药堂需求量大,她一个人难为,掌柜的更希望她能坐诊,斛县至今还没有女医师。
“这些,是给梅大哥的夫人的。”
梅玉尧的夫人……卢晚茵还是知道几分的,若不是小彦她娘表现太过,那孩子这些年也不会落得郁郁寡欢。卢晚茵轻叹一声的同时,看向自己的女儿,她脸上虽有惫色可眼睛有神,这是因为她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卢晚茵终是后悔了,她不该操之过急,阿璇一直这样就好。
“娘,”晏璇凑过来,挽上她的胳膊,“我带了你喜欢吃的点心回来,你尝了吗?好不好吃?”
卢晚茵低头瞧她,笑意忍不住涌上来,孩子长大了,会哄人了。
“阿璇,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的事,爹娘也不逼你。”卢晚茵摸着她翘起的发尾,“从前,我们就答应你的。”
“哦,谢谢娘。”晏璇心口酸软,她伸出手抱住卢晚茵,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蹭了又蹭。
晚上,晏家所有人聚在一起吃饭。
晏时蕴兴致高,拉着林靖要喝两杯。一开始,林靖还能推拒以茶代酒,喝着喝着,两人的杯就碰到了一起。一个喊着他家女儿多好啊,谁都配不上,一个默默点头应是,遗憾不能教她武功,幸好半路捡了一个。
晏璇捂了脸,完全不想听他们在咕噜什么。卢晚茵笑着摇了摇头,让阿婆去准备些醒酒汤。
小荷啃着晏璇买回来的卤猪蹄,歪头盯着她:“小、小姐,脸好红。”
晏璇睨她一眼:“吃你的。”
小小的堂屋内,一时杯盏声笑闹声不断,比年节那会还要热闹。
第二日,梅玉彦依言来带晏璇去听戏。
出门口的时候,晏璇递给小厮一盒膏药:“每日在伤处涂一回。”
对方又是一番感激涕零,晏璇听不得那些,挥了挥手赶紧逃也似的跑了。
梅玉彦在一旁笑她:“做什么这副样子,明明是好事却被你弄得像做了亏心事。”
晏璇微撇了下嘴,不过是等价交换而已。
【有新的提示:关怀友爱,生命值加0.1%。】
听,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可是没人知道。
“你嫂嫂的药,制好了,给。”晏璇将一个珍珠白的瓷盒放到梅玉彦手中,撩起帷帐,先一步上了马车。
“今天除了听戏,还有什么想要想玩的,都听你安排。”梅玉彦笑着紧随其后。
马车过街角,来到闹市旁的纤云坊,其实这是座二层楼的茶楼。
纤云弄巧,鹊桥相会,可这坊里唱的不只是《牛郎织女》。掌柜缪飞星看着梅玉彦领着一个戴帷帽的姑娘,笑着迎上前来。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晏璇两眼,小姑娘一身玉色衣衫,腰系浅紫色丝带,外挂竹青色囊袋,手里把玩着梅花扇,不见多婉约乖顺,端的是哪家风流小公子的风度。
“梅二少爷,来听戏?”缪飞星道。
梅玉彦点点头:“要个靠窗的好位置。”
缪飞星一抬手:“两位这边请。”
晏璇和梅玉彦被引到了二楼靠闹市一侧的位置,开窗就可以看到街上的人流。
“好戏即将开场,二位稍待片刻,有什么尽管吩咐。”
“来纤云坊,除了听戏,当然是喝茶。老板娘,先来一壶玉露。”梅玉彦笑道。
缪飞星勾唇:“好。”
晏璇望着缪飞星娉娉袅袅的背影,收回视线,“哗”的打开折扇:“好一个绰约多姿的美人。”
梅玉彦看了直摇头,屈指扣在她的额上,一把抢过扇子:“玩够了。”
“只许你们男的摇扇装风流,不许我们女的也欣赏佳人吗?”晏璇睇了梅玉彦一眼。
“装出来的风流不叫风流,叫下流。”
晏璇瞪大了眼:“我可没有。梅哥哥你呢?整日里拿着这柄扇子作甚?”
梅玉彦:“……”
“怎的不说话?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取笑你。”
“……我内火旺,拿来扇风。”
“哦,我观你面色红润有光泽,吐息正常,身体康健得很啊,可是那方面——”
“不许说了!”梅玉彦抬手推她,“一个女孩子说什么乌七八糟的,看戏。”
“我是大夫呀,不可讳疾忌医。”晏璇笑了笑,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边嗑边探头向楼下望去。
梅玉彦望着她的侧脸暗叹一声,臭丫头在他面前倒真是毫无顾忌,原形毕露。
戏台搭在一楼正中,底下围着不少男女老少,角落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劲装男子,双目炯炯,不像听戏的像是看着听戏的。
“梅哥哥,这纤云坊是什么时候开张的?”晏璇问道。
“大约五年前。”
“缪掌柜是本地人?”
“据说是南塘那边迁过来的。”
“南塘啊,江南水乡,怪不得长得那般好看。”
“你做什么对人家这般感兴趣?”梅玉彦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满目疑惑地望着她。
晏璇捧杯浅喝一口,茶汤甘润,香味四溢,确是好茶。
“我往日里都在深山学艺,没见过掌柜这样漂亮雅韵的姐姐,好奇也没什么。”
话落,只听一道娇媚的笑声响起,晏璇眼前多了一盘玫瑰酥糖。
缪飞星在一旁凝眸浅笑:“得小姐青睐乃缪娘之幸也,往后可要多来纤云坊坐坐。”
“一定一定。”晏璇眯眼笑道。
随着鼓声渐响,戏台四周升起浓雾,好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晏璇嗑嗑瓜子喝喝茶,实则对戏文并无甚兴趣,她侧头见梅玉彦左右张望,问道:“你在看什么?”
梅玉彦摸着下巴,犹疑道:“我好像看见了我嫂嫂。阿璇,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要真是嫂嫂,她一定想跟你多聊聊。”
“哦,那你去吧。”
梅玉彦起身,向着楼梯口走去。待他往下,一个身披玄色披风的男子正拾级而上,后面跟着三个高大的随从。梅玉彦侧身让道,那人的视线缓缓从他身上掠过。
晏璇坐到窗口,支起半扇窗子,窗外人流不息,再远一些能看到城中的绿柳湖,前两日她还去坐了游船。
她不禁想起在雾山做的那个怪梦,不管过程怎样,她到底还是回了家。如今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她总要待上两三个月才会回去看望师父。
至于孟珎,她走时一句话没留,也不知他那半个闷葫芦脑袋会不会生她的气。即便生气,晏璇都能想象那张故作冷淡的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顶多说她两句就老气横秋地嘱咐这不行那不该的。
她怎么此刻才觉得那人跟自己娘亲似的,晏璇低头笑出了声,真是荒唐。忽然,她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下意识转头去看。
那人站在楼梯口不远,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她,见她转身,嘴角微动,似乎在竭力强忍着什么。
晏璇敛了笑容自然背身坐下,她悄悄在桌下探手,摸到了腰间的百宝袋。背后那道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仿佛被猛兽盯上的压迫感令她背脊有些发凉。
她勾了勾嘴角,这人最好别耍什么不该耍的,不然她很乐意找人来试个药。
不一会儿,梅玉彦就回来了,他皱了皱眉道:“当真是我看错了?只是背影有些像的女子。”
晏璇趁势打了个哈欠:“梅哥哥,我有些困了。”
梅玉彦见她脸色有些发白,知道她最近辛苦忙着炼药,点头道:“好,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付了茶钱,一前一后向外走去。那人坐在靠栏杆处,双手捧着茶盏,尖刻的眼神从杯后望来。即将交错而过之际,晏璇微微抬眸,余光一扫,随即泰然地跟梅玉彦下了楼。
男人放下茶盏,先是一声轻笑,然后止不住闷笑,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主子。”随从们面面相觑。
“我道姓陆的在斛县藏了什么宝贝。原来,原来如此!他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惊喜。”
杨恪望着楼下晏璇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猩红癫狂。
“盯着那个女的,抓到别院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