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宇一行人走远,沈暨白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刘知府的话,几分真假?”
柳如意低头思忖道,“刚才王仵作指出陈牵死于中毒,刘知府面上明显露出震惊之色,可知其大概率对陈牵死因不知情。”接着,柳如意又耸了耸肩,嗤笑道,“不过,阿兄曾同我说,官场中的男子最可不信,最容易有两张面孔……”
说完,柳如意觉得不妥,似乎有些冒犯了沈暨白,遂急忙开口解释道,“大人,这话说的是其他男子。像大人这样的,一看就是清风朗月,正气凛然,绝对不是那种人……”
“是吗?说不定我真有两面面孔呢?”沈暨白轻弯眼眸,淡淡笑道。
柳如意呆懵片刻,竟然有人自己给自己拆台,“大人莫开玩笑了,您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说完,怕沈暨白再说出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立马转移话题道,“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
“你觉得我们该去哪里?沈暨白未回答,反问道。
柳如意歪了头仔细思量,“陈牵好美色。幕后真凶定是知其癖好,投其所好,送给其一本多年浸泡在毒液当中的书。待陈牵翻页捻纸时,手指已是沾染毒物。后手指因沾取唾液,触碰至舌苔,遂中毒而亡……至于那名女子,或是因与其交缠时,不慎嘴触及其手指,导致同样中毒身亡……至于刘仵作之死,应是其在尸检时,见此册中内容,心中起了淫念,偷偷私藏下这本册子,其后观看时,也因此中毒身亡。”
如此一来,极有可能熟人作案。
陈府出现的那位精神失常的女子又是谁?会不会是凶手?可是,她为何佩戴醉花楼的脚镯?
陈府内假画上标记又是为何?醉红楼的那副牡丹图有无标记?
……
太多疑问在脑中闪过。柳如意只觉脑海里一片混沌,种种线索交缠,编织成一张巨网,将人包裹,欲将其绞死网中。
柳如意顺着巨网,死死扒拉,纲举目张,找到其中联系,“醉红楼!”
醉红楼内,依旧是热闹。琴声清幽,直透过烟雾传来。
老鸨见到沈暨白、柳如意身影,急忙迎了上来,“两位大人,可是有寻到什么线索?”
柳如意点了点头,“案件已有些眉目了。今日前来便是向你了解情况,求证事实,你可务必如实告知,不要妄言。”
老鸨闻言,谄媚哈腰道,“大人,奴家哪敢扯谎,定知无不言。”
柳如意轻摇折扇,勾嘴笑道,“那就还是去上次的屋子里吧,坐着舒服。”
说着,老鸨轻摇团扇,将人往里头引了过去。
两人在屏风后的束腰攒角牙方桌旁坐了下来。
柳如意抿了抿茶水,从袖口拿出一副画,递给老鸨,问道,“这个你可熟悉?”
老鸨接过画,画上正是银色脚镯,“大人,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半是家中贫苦,或家道中落……她们年幼的,刚进来多少带着些不情愿,想方设法地要逃出楼去。可是,她们肩不能抗手不能拎的,没个武术傍身,出去后也难寻活技,甚至可能被贼人盯上,恐有性命之忧。故奴家特意做了这个脚镯,为的便是保护她们安危。”
“那这脚镯是只有你们这有?还是别的地方也有。”柳如意问道。
老鸨摇了摇团扇,唤来一名女子,“大人,你仔细看银镯上面的铃铛……”
只见那名女子挽起裙摆,露出脚踝处的银镯,上头铃铛上刻着“醉红楼”三字。
柳如意又接着问道,“听说,陈牵每次来这,都喜欢送姑娘们一些字画。”
老鸨咽了口口水,急忙招手道,生怕官府向他们讨回字画,可那些早已被换成银子,遂试探地问道,“大人,可是那画有问题?。”
柳如意眼瞥了他一下,淡淡说道,“倒也不是。”
老鸨才怯怯说道,“这儿的姑娘多半生活凄苦,来这也不过是求条活路。而陈大人赠予的字画实在无法裹腹,为了活口,姑娘们也只能将其当掉,换些银两,接济生活。”
沈暨白站在一旁,闻言,突然开口,打断道,城**有当铺有几家?”
老鸨答道,“回大人,安平县是个小地方,不似他处繁华之地,只有城西巷口的一家当铺。”
沈暨白点了点头,又垂眸深思。
“楼中尚有陈大人送的子画吗?”柳如意问道。
老鸨点了点头,“房间内有一副。”说着,便将两人引至帘子后。
帘子后的那副字画,正是上次所见的牡丹图。
柳如意眼睛瞥了眼字画,神色兀的一冷,眉头深深拧起。
这副牡丹图上,印章处没有朱色圆圈!
柳如意复又问道,“其他画有吗?”
老鸨答道,“茴香那边还有一副,前阵子因事耽搁,故一直没前去当铺将其当了。”说着,摆手招来一人,吩咐其前去取画。
半晌,画便被取了回来。
柳如意将纸轴打开。只见,这画的印章处也有一朱色的圆圈。
“一般一幅画能卖几许银钱?”柳如意道。
老鸨答,“因都画作都不出自名家,所以卖不出高价,不过,收入也算可观,能卖上两、三两银子。”
两三两银子,可抵上平常人家六、七日开销了。“陈大人可有什么相好?”柳如意接着问道。
老鸨摇了摇头,“未曾听说过。”
“那可在你们楼中赎过别家姑娘?纳到家中作为妾室。”柳如意又问。
老鸨依旧是摇了摇头,“陈大人惧内,其发妻胡氏向来注重声誉,不容许他为姑娘们赎身,更遑论纳我们这儿的姑娘为妾室了。”
柳如意纳闷,府中的那位女子又是何人带进府去的呢?“陈大人有钱有权,就没有楼中姑娘偷跑出去,偷跟着他的?”
老鸨偷偷环看了四周,压低嗓音小声地说道,“倒是有位姑娘,唤翠娟。听牙子说,本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后家中生意落败,走投无路才卖身至此。”
“来这后,她向来安分守己……因面容娇好,深受许多人喜欢……这陈大人便是其中的一位。”
“但突有一日,翠娟意外失踪……”
“后来我托人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她……”说到这里,老鸨的声音又低了几度,“不过,一年后,有掮客曾在陈牵府中有见过翠娟……”
老鸨一声唏嘘,“不过,都是些口说耳听之事,不一定当真……”
沈暨白勾唇笑道,“你们就没偷偷潜入陈府确认一番?”
老鸨惊慌,“给奴家几个胆,也不敢呀。陈大人可是财主,得罪了他,奴家这楼也别开了,直接喝北风。”
沈暨白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未言语。
见状,柳如意接着问道,“陈大人可有什么仇家?”
老鸨想了会,“应该是没有的。陈大人出手大方,对人也和和气气的,倒是没听过有什么仇家。”
柳如意见问着差不多,偷偷瞥了眼沈暨白,见他低垂着头,遂开口问道,“沈兄,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沈暨白摇头道,“走吧。”
马车上。
沈暨白眉头紧锁,双眼微颌。
“沈兄,可是在想老鸨所说的话?”柳如意问道。
沈暨白闻言,睁开双眼,细长的手指轻抚眉心,“你觉得老鸨说的话,几分真假?”
柳如意蹙眉,又考自己,深思了半刻,“关于翠娟的事,我感觉老鸨定还知道些什么……”
柳如意又道,“生意之人,最不会做的便是亏本生意。翠娟是醉红楼的招牌、老鸨的摇钱树,若是发现其在陈府,老鸨定去千方百计找人去证实一番。若是确在陈府,怎么也可大捞一笔,毕竟陈牵在美色这块,不是那般计较钱财之人。”
柳如意喃喃道,“只是为何老鸨会说自己没去查验过呢?”
说完,又顿了会,说出了个猜想,“除非…她…之前已经收受陈府钱财,替人保密罢了。故她才说得那么小心,甚至假借他们之口……那如今被迫说出,只能说明……”接下来的话,柳如意不敢说出来,实在太荒诞。
沈暨白微眯的眸子中透出些赞赏之色,是块查案的好料子,“怎么不接着说。”
柳如意吞咽道,“……只能说明,她知道我们查的是什么?怕引火上身,”
沈暨白双眼微眯,透出冷冽的目光,“消息可传的真迅速。”说完,吩咐道,“派几人暗中调查下翠娟。”
柳如意应下,“好。”因见话题有结束之意,伸手捏了捏眉心,欲眯眼休息片刻。
只听耳边又传来沈暨白的声音,“朱色圆圈作何解释?”
柳如意又是一顿思索,“嗯……若是说这标记为标记假画所用,可为何单单醉红楼内牡丹图上没有这标记?”
沈暨白轻笑,打断其思路道,“或许那幅画是真的呢?”
柳如意惑然,“大人为何如此说?”
沈暨白神色暗了暗,“那幅画是我祖父所作。旁边的字,是我练笔所写。那时,学识尚浅,不小心将‘動’字写错,后为告诫自己多读多学多看,被祖父收起,一直放在老家书房内……”
“那为何会出现在**县?”柳如意讶然,相比于许宗是其祖父,她更惊讶画为何出现在这。
“或是有人想引我入局吧。”沈暨白嘴角轻勾,眼中尽是嘲讽。他只想壁上观之,独善其身,偏偏有人逼他入局。
柳如意闻言,心中了然。
如今的大乾明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景行帝嫡长子赵奚为人单纯,治国才能一般,故朝廷中其拥趸者也不算多。对比其他皇子,略有些不足。
景行帝年事已高,太子能力不行,其他皇子也难免会蠢蠢欲动,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皇子们虽未明面上撕破脸皮,实则背后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暗中不停拉拢朝臣,以此壮大自己的力量。
而大乾向来重文轻武,沈暨白作为景行二十五年状元,年纪轻轻就官拜副二品官职,故是不少人想要拉拢的对象。
故,这场棋局,就算沈暨白不想入,迟早也会有人将其推入局中。
正如自己,入朝为官,不也是圣上的一步棋吗?目的便是壮大太子党势力。宦海沉浮,太多身不由己,遂担心问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沈暨白挑开马车帘子,望着漫漫前路,淡淡说道,“走一步,观一步吧……”
柳如意点了点头,见此话题过于深沉,遂又将话题转到了案件上,“既然牡丹图是真的,那这标记极有可能是为交易假画所用?”
“可是,当铺收假画干嘛呢?”
沈暨白摇了摇头,撩起帘子,对车夫说道,“去城西的那间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