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库房的门被推开。
案卷库内,因窗口常年被遮挡的缘故,一片昏暗。刘推官自怀中拿出一火折子,往里头呵了口气。透过微弱烛光,才勉强看得清一星半点。
“当初,也不知道是工部怎么找的匠工?设计得什么玩意儿?库房的窗棂被门口那棵大树遮地严严实实,生怕进来一些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了大狱呢?” 刘推官口中抱怨嘟囔,手麻溜地将四角的壁灯逐一点亮说着,边点边提醒道,“大人,室内黑,您们当心些,这儿架子多,容易磕着碰着……”
柳如意抬头,只见库房不大,却满满当当摆了一排排架阁,上面杂乱地堆了一堆堆卷宗,便打趣道,“这卷宗库倒是门美差事。改儿,趁上头开心,我定要在这求个一官半职,讨个清净日子。”
刘判官闻言一个哆嗦,急忙开口解释道,“大人说笑了。**县是个小地方,官吏配备自是不比京中,只有一知县,二佐贰官,典史若干……”,说着叹气道,“近日,县衙人人忙着处理那桩命案,应付上头询问,忽略了这块收拾,还望大人宽恕。”
柳如意赶忙扶起作揖的刘判官,笑道,“早知判官如此,我定不胡乱言语,怪我这嘴,习惯了与人打趣,你莫要当真……”说完话语一转,“听你刚才说话意思,上头有其他人也在查?”
刘判官,“户部前阵子找了几位同僚问过话。”
柳如意点了点头,如果是户部的话,就不奇怪了,毕竟死的是户部的人。
沈暨白抬脚往靠门前的架阁走去,用手轻轻摸了案板,上面倒是比较干净。
刘判官见势,说道,“大人,因库房较小,为了方便,每次新来的卷宗都是先往门口架子放,旧了,不用了,就会往后面的架子上腾……”
刘判官接着问道,“不知大人这次要查什么卷宗?”
柳如意答,“陈牵尸检结果,以及其家籍信息。”
只见刘判官娴熟从门口的架子中间层取出两个卷宗,递了过去,“大人,你要的信息。”
柳如意接过,见刘判官过于轻松地从一堆案卷中取出陈牵的那份,问道,“你翻找的如此熟练,可是最近有他人查看有关陈牵的卷宗?”
刘判官摇了摇头,“若是往常,下官怕是要找上个三四时辰……但是,前阵子,府衙中杂役搬放卷宗时,不小心将这个架子打倒,害我重新整理了一番,故对其中的摆放还也有些记忆。”
听完,柳如意、沈暨白两人开始仔细翻看两本卷宗。
“陈牵,孟冬十日死于醉红楼,死因做过死。”柳如意看着尸检结果,喃喃道,“为何验状如此简单,检验记录一点也未提?”大乾的验状一般会写清楚死人尸首位置、顿放位置、彼处四至、尸首情况。
刘判官答道,“陈大人死因不光彩,府衙为顾全其死后颜面,故也只是在验状上寥寥记录几笔其死因。”
“那不怕误判了?”柳如意疑问道,验状不清楚、记录不全,官府又是如何断案的呢?
刘判官道,“大人,下人倒不是诬蔑死者,陈大人在世时,夜夜笙歌,留宿烟花之地是常见的事。大人若不信,可以随意找几人对供。且当时公堂定案时,因为陈大人是朝堂中人,故知府大人当时也去了验尸现场,案件结果也是当场根据仵作验尸结果判处的。”
另一本陈牵的家籍信息,则更是简单--陈牵,自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景元十年,中贡士,因殿试落选,后一直在**县供职。其只娶一妻胡氏,**县人……
既然其留连于烟花之地,怎么会甘心“一生一世一双人”,必定妻妾成群,柳如意遂不解问道,“陈牵没有妾室?”
“陈大人老丈人家中从商,是**县有名的富贾人家。而其本就是高攀,且官场平常难免需要些银子打点,加之,他本就是个孤儿,无依无靠的,故其不敢得罪老丈人……”
刘判官偷偷打量起两人的表情,毕竟说别人的坏话,有些不道德,见两人面色无异,又补充道,“因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陈大人平日爱拈花惹草的,夫人胡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一要求只有一点,就是陈府明面上的女主人只能有她一人,其不允许不三不四之人与其称道姐妹。故,柳大人也不敢给其他女人名分。”
柳如意出了案卷库后,眉头依然紧锁,一番下来,内心直觉告诉她,**县没有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柳如意叹气道,“估计要在这儿待上一阵子了。大人,为何在府衙中不坦白身份?”沈暨白官居二品,又是都察院中人,若是其亮明身份,明明更好办事。
“有时候暗地里比明面上更令人害怕……我到**县的消息,估计早已被有心之人通风报信,传到这儿。那若是我一天不露面,有人就得提心吊胆一天。这样的话,难免会露些马脚。”
柳如意诧异道,“你是说有内贼?”
沈暨白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思索道,“我此次前来**县,准备仓促,未带人一同前来。你晚些派个人,去查查陈牵家籍信息用的纸张来源。”
柳如意眼神一亮,回想起陈牵家籍用的纸张,其纸张竟和尸检结果所用的纸张别无二致。
而纸张相同可能是凑巧,只是连新旧程度也相同,那就有些蹊跷了。毕竟家籍信息的那套卷宗所用纸张应是其入仕时期所制,尸检结果所用纸张应是近期的所制,两者相差三十多年,新旧程度怎会一样?
柳如意点了点头,“他们假造陈牵家籍信息意欲何为?”
沈暨白摇了摇头。
柳如意接着问道,“那能不能在吏部那边查看陈牵的信息呢?”历代官员信息都会在吏部那边备案,故吏部那边应该也有记录。
沈暨白答,“我晚些会写封信,派人去吏部查看其信息,不过,我猜,大概率陈牵的信息应该也被人调换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明昭楼。只见,飞檐翘角,青砖绿瓦下,挂着一个个红灯笼,闪烁出暖黄的光。
柳如意在大堂内的小角落处坐了下来,摸了摸肚子,“忙了一天了,也该好好吃一顿了。”
说着,便招手来店小二,“小二,来几份招牌菜……”
很快,小二便将酒水和菜肴送至座前。
沈暨白自筷筒里取一双竹筷,用帕子擦干净后,朝柳如意递了过去。
柳如意迅速自筷筒抽出一根竹筷,受宠若惊道,“大人,我自己来就行。”
沈暨白手中顿了顿,微微蹙眉道,“私下里,不必喊我大人。”
柳如意点了点下巴,心想他如今要隐藏身份,确实喊其“大人”不合适,遂开口应到,“是,沈兄。”
沈暨白眸色暗了暗,欲言又止,最终化为口中几字,“快吃吧。”
“大人……”柳如意察觉不对,急忙改口,“沈兄,你是如何发现这家店的?味道好极了。”
沈暨白答道,“陈牵老丈人家的酒馆。”
柳如意望着酒馆内来来往往的客人,“胡氏到底看中了陈牵什么?胡家酒楼这火爆生意,怕是娟也不愁人嫁吧?”潜意识中,柳如意一直认为商人从来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
柳如意细长的指尖轻抚眉心,良久,依然是毫无头绪,摆了摆头,“不想了。说不定,明早睡一觉起来,脑子清醒些,能想出其他事情……吃饭吃饭。”说完,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沈兄,你怎么不吃?”柳如意见沈暨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在一旁喝起茶来。
沈暨白咳嗽了几声,答道,“吃饱了。”见柳如意额头上泌起一层细小的汗珠,被辣的面红耳赤,又给其斟了杯茶,“解辣。”
醉红楼位于湖平河畔旁。平日热闹的地方,如今因为陈牵的死变得格外凄冷,连翘檐下的灯笼都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沙沙作响。
柳如意、沈暨白两人本就样貌端正,加之,醉红楼生意大不如前。
两人刚进门,一旁倚门揽客的烟花女子连忙凑上前,“公子,让奴家来伺候你吧。”
柳如意刚想一把揽过女子的腰,猛然瞥见身后已经漆黑的脸,连忙自衣袖里取出令牌,“大理寺查案。”
闻言,那几位烟花女子粉黛脸庞上露出微微诧异之色,步子也往后退了一步。
很快,从后头走上前一年纪稍长女子,身材略显丰腴,手中拿了把团扇,扭动着腰肢走了上来。
只见她瞄了眼令牌一眼,急忙堆出副殷勤的脸孔,“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醉红楼向来恪守律法,从未干过什么杀人犯火之事。”
柳如意摇了摇头,“今日,想找你了解下陈牵死亡的细节。”
柳如意昨日一觉起来,想通了一件事。若是陈牵并非死于作过死,那困于案件之中,又了解案件内情,且能主动提供线索的,只有醉红楼。
其生意深受陈牵案件影响,那他们自然就是最想还原真相,“自证清白”的。
闻言,老鸨急忙引柳如意、沈暨白至屏风后小座,雕花桌案上放着些葡萄美酒。
柳如意抿了抿茶水,问道,“当时是谁发现陈大人尸体的?”
老鸨答道,“是我,那日,日上三竿,我瞧着温顺一直迟迟未起塌,而陈大人一般丑时就会离开。当时,我便以为是温顺偷闲睡过了时辰,便来其房间唤其起床,然后就发现了后来的事……”
柳如意又问道,“陈牵,你们这的常客?”
老鸨点头道,“陈大人每周都会来我们这两、三次,因其出手阔绰,每次都会送姑娘们银饰珠宝,故每次其来,姑娘们都上赶着去……”
柳如意问道,“那有没有其固定寻的一个姑娘。”
老鸨想了想,摇了摇头,又转口道,“固定倒没有,但细想起来,他点‘无双’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