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喜悦还未出现,便被惊恐和不可置信所取代。
天崩的裂缝前,众人仓惶地想要阻止出现在这的人,奈何强弩之末不是对手,所有的反击都是徒劳。无数人惊恐的注视下,那人薄唇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
他手中那柄漆黑的长枪,直直插入天崩的缝隙。
刹那间,仙门众人刚补好的裂痕轰然碎裂。
不止是天在碎裂,还有构成这方天地的天脉地脉,无形中的法则,全都轰然碎裂。
仙门众人尚能撑起法术,抵挡一二,但不过也是苟延残喘,天地法则崩塌,这里即将成为一片死地。至于更多的城池中的凡人,刚结束忙碌的一天,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已然被地裂出现的缝隙吞噬……
这是书上的画面,闻闲余合上了书,没有再看下去。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的位置留下一片阴影。
良久,闻闲余轻咳一声,低声:“是我的错。”
说着,睫羽轻颤了下。
那个在书中的画面上,将长枪插入天崩缝隙的人,就是闻闲余的徒弟闻星河。
这时的闻星河,其实已经不算闻闲余的徒弟了,他叛出宗门,是魔域的新任魔尊。自从闻闲余叛出剑宗后,行事愈发随心所欲,残忍嗜杀震惊仙洲。
但在闻闲余心中,始终认为不应该是这样的。似乎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这一切发生。
闻闲余也参与了天崩时的补天,不过他实力所限,在补天的过程中已然死了。他所看到的,是在他“重生”后,出现在他识海中的书呈现给他的。
闻闲余在补天死了,再一睁开眼出现在洞府,天道气息浓郁的书化作一阵流光,出现在他的识海中。
对修士而言,修为越高,识海越宽广,用灵识构建的东西越多越细致。闻闲余是化神期的修士,但身体原因,他的识海只有一片湖。
闻闲余的元神盘膝坐在水边,书的书页打开,悬浮在闻闲余面前。
【不怪你】
书上出现一行字。
【你的身体太虚弱了】
正常化神修士,识海中丰富无比,构建一座宫殿、城池也不在话下。
闻闲余的元神,看似和常人无异,实际上却是碎裂的,依靠法则的丝线粘连在一起。不止是他的元神,还有他体内的经脉,同样如此。
闻闲余的身体如此,出现在他突破元婴境界化神后,也是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修为没有任何提升,停留在化神。
上一世,闻闲余收闻星河为徒后,留下傀儡人,托付好友照顾闻星河,他自己闭关稳定伤势……如今想来,还是不负责的。
身为师尊,理应亲自传授法术,教导徒弟。
好在……
闻星河抿了抿唇。
好在他又活过来了,可以改变这一切,重新来过,弥补一二。
不过……
“我重生了吗?”闻闲余问这本书。
这本书上天道气息浓郁,闻闲余再用三生瞳查看,发现这本书大概是天道化身。
并且虽然看似一切和他上辈子全都一样,但整个仙洲的法则却也有微妙的不同。
【可以算】
【不止是你,此间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此刻。】
闻闲余懂了。
“回溯。”
书:【对,你保留了记忆】
【找到他,阻止他,不要让仙洲再被他所毁】
该交代的交代过后,这本书重新悬浮到闻闲余的识海上。一边飘着,还有一个个墨色的、缺胳膊少腿的墨色的字从书页里掉出来。这些墨色的字落入闻闲余星海里的湖泊,转变成法则以极缓慢的速度修补闻闲余的元神等处。
若非如此,闻闲余就算重新活过来,还是要闭关,否则他从元神到身体,全都会碎裂。
闻闲余的身体状况暂时不必担心,他也有了点线索,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再次把闻星河捡回来。
洞府内,闻闲余睁开眼,略作思索,写了张符,起身踏入传送阵中。
闻闲余是符修,在阵法符咒上的造诣不错。
云鹤洲刀宗请他过去,和刀宗符修升级护山大阵。结果第二天早上,刀宗的小少主不见了。去之间少主留下信,说是遇到邪修,要去把邪修一锅端了。
这个邪修也精通阵法符咒,在他住的地方布阵法。于是闻闲余顺道被来查看阵法的刀宗掌门拎走了,一起去找那窝小少主要端的邪修。
邪修仗着修为高,符咒一道上造诣也高,竟然在刀宗山下城中有个宅子。一墙之隔,里面怨气肆虐,外面熙熙攘攘,还有巡逻修士经过。
这个邪修要用的邪法,需要很多小孩子的血肉,小少主正是因此,故意被抓走的。
赶到后闻闲余破开阵法,小少主保护着其余的孩子。刀宗掌门震怒,一刀劈死了这个畜生。
闻闲余是在孩童们的哭声中,邪修烧起的大火,刀宗掌门肆虐的刀意中看到闻星河的。
邪修行事猖狂,当着他们的面杀戮,被抓来的孩子被吓到。唯独闻星河,不哭也不闹,乌沉的眼珠安静地看着,像是在看着在场的修士,又像没有。
闻闲余喜欢带些糖什么的小零食,他走过去把粽子糖发给嗷嗷哭的小朋友们。
“没事啦没事啦。”他说。
最后来到闻星河面前,他递出糖,闻星河看了眼,但没有动,似乎对“吃”这件事很不感兴趣。
闻闲余拧了下眉。
刚巧那边发现邪修留下的密道,布下阵法,刀宗掌门找闻闲余,闻闲余把带糖纸的粽子糖放到一旁,起身过去了。
后来闻闲余才知道,闻星河为什么对“吃”毫无兴趣。
他是炽阳之体,从小体质异于常人,无父无母本被一个寺院收养,结果妖邪作祟寺院一夕之间消失,他成了流浪的乞丐。被一个药修抓走,用来做药人,在他的身体上试药。
他吃了很多种丹药,那些吃下去的丹药,会带给他的身体不同的痛苦,所以他不喜欢,甚至厌恶“吃”这件事。
闻闲余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想,闻星河不吃糖,他把别的东西给他就好了。
……
这是一座豪华的府邸,从外能看到种植的灵树,据说住在这里的,是某个富商,走南闯北后身体不好,在城内买了这个宅子定居下来。
闻闲余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刀宗掌门也已经到了。
他那张符,就是给刀宗掌门传递消息。他们用了隐匿气息的阵法,府邸前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
刀宗掌门皮肤黝黑,身后背了一把大刀。他这个长相,看起来颇为凶悍。这时,他身后钻出来一个男孩,一身劲装,身后也背了一把刀,那刀和刀宗掌门的一样大。
闻闲余看了眼。
男孩就是刀宗的小少主,后来闻闲余只听说,他和闻星河成了朋友,却又被闻星河所杀。
“闻哥,你快破阵,我要拆了这里!”说着小少主已经将刀拔了出来。
“有劳。”说完,刀爹扭头一巴掌拍到儿子后脑勺,“说了多少遍叫叔,这是你爹我的兄弟,你叫哥算什么?”
在故人说话声中,闻闲余只顿了一下,指间多了一只毛笔,赤金的灵力在笔尖汇聚,一个复杂的符文出现。画成的那一刻,闻闲余笔尖在符文上轻点了一下,灵力一圈圈荡开,这张赤金灵力凝成的符纸飞出去。
明明只是一张纸,但在半空越来越多,哗啦啦如鸟雀般飞出去,落在阵法的几个角落,无声融入进去。
不用闻闲余说,捂着脑袋的小少主,眼睛一凛,提着刀冲进去了,刀爹紧随其后。
他们的速度很快,身形从熙攘的大街上消失。他们是赶来的,这个时候刀宗弟子也赶到了,快速将府邸围了起来,不给其中人逃脱的机会。
至于闻闲余,把笔揣会乾坤袖里,往前走,却趔趄了一下。
他趔趄的这一下,识海中安静的书跟着醒了。
【没事吧?】
“没事。”闻闲余抬手啪啪给自己贴了两张醒神的符,“有点困了。”
这个阵法闻星河破过,再找到薄弱处破一遍,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闻闲余破阵之余,还用了一个传送阵。这对寻常修士没什么,可闻星河的金丹经脉的状态,多一个传送阵都难以负担。
刀爹和小少主一个闪身进去,闻闲余是用两条腿走进去的——这样比较节省灵力。
等他走进去,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上一次他是下午动身前往刀宗,坐了一整天仙舟。这次比上次提前,邪修还在这里布置阵法,抓来的小孩,都关在密室里面。
邪修被刀架在脖子上,压着跪在地上。
邪修一看到闻闲余,弥漫着尸气的灰色眼珠转动,陡然愤怒起来:“是你!是你破了我的阵法!”
邪修感在刀宗的眼皮子地下这么做,很大的原因是刀宗修士擅长的是刀法,一力破万。他布下的阵法就算等级再高,刀宗的掌门一刀劈下来能破了他的阵法,但他同时也能察觉,瞬间带着关键的东西传送走,顺道还能把埋在地下的尸体炸了,让尸毒在城中蔓延。
这样刀宗等人在这又如何,必须要扼制尸毒蔓延,无暇顾及。
等要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闻闲余有些累,话都懒得说,只睇过去一眼。
如何?
眼前的符修一身白衣,乌发用一根发带随手系着,眉眼昳丽。在邪修看来,他的样貌多好看,那看过来云淡风的这一眼就有多气人。
他引以为傲的阵法,在对方面前像是纸糊的。
邪修瞪着闻闲余,想要说什么,刀爹踹过去一脚,邪修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刀修这样的修士,通常体型来说,都比符修要高大许多。两者所修的道不同,刀修专攻刀法,日常淬炼体魄,符修则不然,抱着典籍研究阵法符咒。
同境界的修士,刀修的体质远强于符修。
所以刀爹这一脚踹下去,邪修瘫倒在地上,面容痛苦得呕血,胸口塌下去一块,一看就是骨头都断了。
闻闲余当着邪修的面,轻轻嘶了一声,似是不忍地偏开眼。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符修就是这样脆皮的,你还非要话多,挨揍了吧。
邪修被闻闲余气得又吐出一口血来。
闻闲余像是不忍再看,扭头往府内地牢的方向走过去。
“闻叔,我来给你带路!”小少主追过来。
闻闲余点头,笑了笑:“好。”
邪修的密室,自然也布上了阵法,小少主:“能拆吗,哥?”
刀爹不在这里,小少主的称呼又恢复成这样。
闻闲余扫了眼:“可以。”
小少主提着刀把阵法砍了个稀巴烂,再一推,密室前的石门开启。
密室位于府内的书房地下,门开启后,向下的楼梯出现在闻闲余和小少主的面前。
“我先下去!”说完,小少主一溜烟跑下去了。
石梯一路向下延伸,闻闲余踩着石梯往下,又经过一段路,看到被砍得稀巴烂的机关。发射暗器的机关龙头只剩下一半,地上是同样断成两半的箭矢。
不远处隐隐有哭声传来,闻闲余加快脚步过去。
刚才还威风凛凛,扛着大刀的小少主,此时很是手足无措,蹲在牢房里面:“诶,诶,你们别哭啊。”
他破坏机关这一路制造出很大的动静,乒呤乓啷的。被抓来的小孩有的年纪小,本来就害怕,这么大的动静,被吓哭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不是害你们的,别怕。”小少主试图拍拍哭的小孩,却被年纪稍大一点的,抱着躲开了。
这里是牢房,二十多个孩子全都挤在这里,淡淡的血腥味和牢房的臭味混在一起。
小少主抓了抓头发:“给你们看我的刀,我可喜欢了。”
那把刀刀身宽大,上面还缠着凶悍的刀气。对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来说,看一眼寒毛都要炸开,正在哭的小孩被刀气吓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小少主回头:“哥!”
闻闲余手指轻点了下:“刀收起来,糖给弟弟妹妹们吃。”
小少主听话收起刀,看到四散跑在地上的小纸人们。
小纸人们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哒哒往牢房里面跑,对人来说几步的路,对小纸人们要跑很多步。更别说这一个个小纸人,纸裁出来的胳膊上,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粽子糖。
嘿咻嘿咻。
走得格外费劲。
“别哭别哭,给你们吃糖。”小少主嫌小纸人们走得实在是太慢了,伸手把糖薅过来。
虽然小纸人上没有表情,可整张纸依然表露出惊讶,死死抱住被小少主拿走的粽子糖。轻飘飘的一片纸,自然是被拎起来了。
小少主递糖:“给。”
定睛一看,还有个纸人。他想把纸人薅下来,纸人死死抱着。
小少主:“下来。”
纸人:盯——
有个小纸人来到小少主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角,把糖递过去。
小少主:“谢谢啊,我就要这个。”
小少主忙着把纸人扯下来,又不敢用力。毕竟是一张纸,就算有灵力,也十分脆弱。而在他“搏斗”的时候,跑过去的小纸人们把粽子糖递了过去。
小孩们看了看小少主,又看了看努力把糖给他们的小纸人。他们不敢拿,小纸人带着糖扒拉着衣裳往上爬,还带着一块很沉的糖。
在哭的不哭了,看小纸人们还有和小纸人“搏斗”的小少主。胆子大的小孩,伸手拿了糖。一个领头,后面陆陆续续伸手,都把糖拿了过来。
闻闲余没走过去,在牢房里找个地方靠着,不远不近看着。
唯独一个小纸人,没有带糖,哒哒哒跑到最角落一个小男孩面前。那双乌沉渗人的眼珠转了转,看向它,小纸人正抓着粗布的裤子往上爬,被看了一眼,手臂一松,一个屁股蹲摔下去。
被摔了一下摔蒙了,愣住,然后扭头跑向闻闲余所在的位置。
小纸人没表情,可却能让人明显察觉到它的委屈。
有个纸人在把糖给出去后,大概是它的灵力比较多,跳下去落在地上,抓着男孩的衣裳往上爬,被乌沉的眼珠盯住,也并不害怕。
终于,它爬到了肩膀上,两条纸胳膊抓住男孩的头发,继续要往头上爬。
男孩,也就是闻星河,总算有了动作,伸手把小纸人从肩膀上拿下来。
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发间还有枯黄的干草。那双乌沉渗人的眼睛,就是通过头发的缝隙看过来。
拿起小纸人的手,不是正常人的肤色,呈现出一种青紫色。血肉皮肤都是一种肿胀的状态,仿佛一戳就会烂掉,里面的血肉会炸出来。受伤的指甲也是黑色。
小纸人试图把自己拔出来,奈何闻星河抓着,它动不了。
它看了看闻星河的头顶。
它的任务是要摸摸闻星河的头,它要完成任务。
小纸人伸手,努力够了够,还是够不到,退而求其次,摸了摸闻星河的鼻尖,回头看闻闲余。
小纸人:完成任务了哦!
闻星河似乎是没有料到小纸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碎发间那双乌沉的眼珠动了动,转向闻闲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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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