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温暖如春,进去之后,主宅楼的内部建造可谓是别有洞天。
厅堂开阔,五层旋梯打着转通向穹庐般的透明顶部,似能触碰星空。大堂正中间伫立着一个巨大的六棱柱体,参天大树一般,每一面画着一副水墨,有单脚而立的仙鹤,有傲然咆哮的猛虎,也有栩栩如生的凤凰,若仔细些瞧便会赫然发现,这些画并非飘于纸上,而是砌在墙上,按下机关,这些墙壁便会拆成四四方方的暗格弹出,供来人取走所需之物。
整个楼栋的地面都由黑白磁石铺成,乘放书本和药石的柜阁则是特意用防潮的香凝熏过的木头。总而言之,这楼从上至下加起来不超过三种颜色,有种水墨勾勒而成的异次元之感。
阿辛不住地感叹:“哇,这里真是太壮观了!”
白钰麟叉着腰,一脸自豪:“这地方是我亲手设计改造的,之前住这的老头品味太差,搞得花红柳绿的我看不惯,现在好多了!”
夜景澜也很想像阿辛一样没见识地大呼小叫,但他不想让白钰麟太过得意,只好硬生生地忍住,凹出一副端庄矜持的姿态。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摸到那个“大树”上,看到一个九宫格棋盘似的按钮,手欠的他本能随手一按。
眼疾手快的白钰冷也没能拦住他:“侯爷等一下——”
“啪嗒”一声,一个窗格对着夜景澜的面中“重拳出击”,夜景澜都被打蒙了,眼冒金星的他甚至没意识到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鼻孔里汩汩流出。
“哈哈哈哈......”白钰麟捂着肚子大笑不止,但下一秒看到姐姐有些着急地上前查看时,她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阿辛欢笙,你们快去打点热水,拿些药膏来给侯爷敷上。”白钰冷眉头紧锁,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夜景澜,“你先用这个止住一下。”
白钰麟有些不爽:“姐他这是咎由自取,你管他干什么?”她瞥了眼夜景澜,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发旋,“到了别人家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你爸妈没教过你吗?”
夜景澜狼狈地半蹲在地上,捂着帕子瓮声瓮气道:“我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娘,碍着你了?”
“白钰麟,说什么呢?”白钰冷难得喊出白钰麟的全名,每每如此便是动了真气,“快给侯爷道歉。”夜景澜的亲娘走得早,如今老侯爷也不在了,白钰冷自己也是年幼失去双亲,所以她明白这个伤疤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揭。
夜景澜脑袋几乎贴上了白钰冷的裙摆,像只受了欺负找媳妇讨公道的猫:“夫人人美心善,哼,不像某人,真是冷酷蛇蝎心肠。”
……
白钰麟自知理亏,只好干脆道:“对不住,但你确实太不禁打了。”但其实这两人谁也没买谁的账,一个在心里翻自家姐夫的白眼,另一个在心里默默冲小姨子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帮夜景澜止住了鼻血。
夜景澜张望片刻,忽然问道:“阿辛,我那蛐蛐你带进来了吗?放外面别给冻死了,那可是我帮我发财的好‘兄弟’。”
夜景澜说的是之前在“天下无敌”,胡可秦资助他的那只蛐蛐“白寡妇”,只可惜恰好碰见白钰冷,那本应多兑现的一千两银票没了影,毕竟怎么说都轮不到他来给堂堂凌安侯发“奖赏”。到嘴的“鸭子”飞了,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跟班,夜景澜也只能苦笑。
阿辛忙把笼子提了过来:“在这儿侯爷,活蹦乱跳着呢!”
夜景澜兀自在那关心蟋蟀,白钰冷却记得此次来梨溶院的真正目的。
“钰麟,你写信跟我说夜侯中毒的真相有眉目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钰麟敛了神色,走到九宫格前,按了最上面一格,“墙上的白虎”伸出掌心,她从中取出一个盒子,里面似有珠球滚动的声响。
“这是我在东溟岛上待着时,搜集到的当地一种奇特的香凝,学名叫做‘藿宁’,当地人又称之为‘摄魂香’,顾名思义,此香有摄人心魄,使人日趋乏力,神思不振,久而久之心魂逐渐散失的功能。”
白钰冷接过盒子,抽开看了看,三颗藿宁香小小圆圆,安静地与她对视。
“这香看着貌不惊人,也没什么味道,往香炉里一丢,很容易就被其他的味道盖过去。可只要过上半月到一月,受香料浸染之人便会出现乏力眩晕,神思不济的状况,此时仅仅是受了一点风寒,都很有可能要了人的命。”白钰麟如数家珍,解释得全神贯注。
白钰冷不由得联想到夜侯院子里那个常年点香的炉子,它靠着床塌安放,经年累月的存在,院子里的人早就习以为常,谁会注意到炉子里的异常?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汤药上,怪不得阿辛去搜集药渣一无所获,那冯若芳特意要求去请的茯苓坊大夫,怕也只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手法罢了。
“这香有这么厉害的功效,你手里居然能有三颗,妹妹你也是很厉害啊。”夜景澜干脆往地上一坐,右腿恣意伸向前,两手抱起盘起的左腿,轻松的语气,仿佛那个受害者根本不是他一样。
白钰麟挑了挑眉:“那是当然!不过说来能得到这个香确实也是出于巧合,因为这玩意在民间是禁止的,只有蓬伽贵族能用。我们当时正好碰上一个被驱逐出宫的蓬伽老人需要救治,可惜她已经病入膏肓,师傅也无力回天。老人没有子嗣,为了感谢我们,便说屋里的东西都可以让我们取走,其中就有这三颗藿宁香。”
“蓬伽贵族?”白钰冷敏锐捕捉到关键词,夜侯中毒事件的关键点就在于两个,什么手法以及幕后真凶是谁,现在手法已经清楚了然。可冯氏又是如何得到这远自东溟岛的香凝呢?之前白钰冷就猜测这是喻太后的手段,现在听完白钰麟的描述,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夜景澜逗着蛐蛐,头也不抬道:“果然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手笔,你说我原本好好过我的闲散日子,安分守己,结果她非无缘无故要我的命。现在好了,我夜景澜绝不会置身事外,如她所愿的。”
“可有一点我感到很疑惑,”白钰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太后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思地置你于死地?正如侯爷方才所说,你原来对她并无威胁,如果说是出于折损陛下羽翼的缘故,那为何不趁机直接将这香安置在我房中?”
白钰麟突然“咦”了一声:“你们居然不睡在一个房里?姐我说对了吧,你们果然没感情!”
你小子还真是会发现重点……夜景澜皮笑肉不笑地瞪了白钰麟一眼。
白钰冷被自家妹妹的话呛了两声,勉强稳住神色,继续分析道:“而且此香难得,手法极为隐蔽,换言之,对方就是冲着侯爷一击即中来的。但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这就要说到,玄机阁此次为何一定要在金陵设置一个据点了。”白钰麟将装着三颗香凝的盒子放了回去,“我们此次冒险深入蓬伽部落,打听到了一个颇为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高大的壁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干柴毕剥作响。梨溶院平日里除了白钰麟基本无人造访,因此偌大的楼阁里连个扫洒侍奉的仆从都没有。欢笙点上了茶炉,给三人奉上煮好的茶水。气氛静谧地恰到好处,正好适合聆听一个特别的故事。
白钰麟饮了口热茶,这才悠悠道:“咱们当今的太后,居然是如今蓬伽部落首领的亲妹妹!”
白钰冷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这是那个蓬伽老人亲口告诉我们的,她原是选作喻太后随行的侍女,临近出发之前突然染上恶疾,这才被替换了下来。她家有一幅画像,跟喻太后长得一模一样,可她到死都并未离开蓬伽,根本无从知道大瑜国母容貌。我们问她,她说这是当时她们部落的公主,首领韦银茂的妹妹韦银露。可我们在大瑜从未听说过此事,真是奇也怪哉!”
在场的各位平均年龄不过二十,距离上一辈的往事都太过遥远,可即便如此,白钰冷还是从这件事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许多事情的迹象虚虚实实地在她脑中飞速掠过,可就是串不成一条线。
瑜光帝驾鹤前不久,忽然宣布废除太子萧瞿英,传位长公主萧璇烨,然而奇怪的是先帝却特意交代了将虎符一分为二,把大瑜的一半军权交到了一个异族国师手里。
若是先帝真心支持长公主,那势必不能放心把刀柄交到外人手里,国师的立场究竟属于哪一方谁能说清?即使萧璇烨登基后有心要宽恕废太子和太后,一旦太后一党心思不定,为了权人合一,她也不得不狠下心对他们进行清剿。
这么矛盾且不合逻辑的举动,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更像是有人偷梁换柱,对诏书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手脚,故意激化了皇族党派之间的矛盾。
皇觉寺一趟,夜侯怀疑国师很有可能已经站在了太后一党的身后,他们虽一个是夜莱人一个是蓬伽人,可对于大瑜来说他们同属异族,如今她们又通过白钰麟得知喻太后实际上是蓬伽首领的亲妹妹……这样一来,女帝和太后之间就不再仅仅是党派之争了,而很有可能是蓬伽人野心膨胀的夺权之举!
先帝宠爱喻氏,这是金陵人尽皆知之事,这些年喻氏在先帝耳边该吹了多少有利于蓬伽的枕边风?简直细思极恐。
琼州的剿匪不利是否也与此有关?
白钰冷咬紧嘴唇,神情严肃,正思索着,忽然冒出一个疑问来:“喻太后入宫多年,从未出过皇城,她是怎么暗中与韦银茂保持联系不被发现的?”
白钰麟点点头,意思是白钰冷说到了关键之处。“那个老人还告诉我们,当时被送往大瑜的除了喻太后,还有一个叫蓝茵的心腹,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