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格外漫长。
万思柳站在窗边,眸色深沉,她察觉每一次的呼吸都让某些不知名的物质进入体内,身体随着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好像……脚底有什么东西拽着她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抬手推开窗户,晚秋的冷风从缝隙吹进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慢慢回过神,努力让思绪放在当前的事情。
手底下的人监视到州中大部分商人于某座饭店聚会,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一般来说,万思柳是会让这群人先狗咬狗,而后下手,但是现在她没法什么都不做。
有人在网络论坛煽风点火,含沙射影地散布虚假消息,让民众对她的信任度大大降低,声讨她的阵仗越来越大,不想都知道是这群商人搞的鬼。
但是她会揭开她们丑恶的真面目,万思柳握了握拳头,收到属下的汇报,商人们的聚会结束,除了几个没出来外,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看不出什么变化。
万思柳握紧手机,是商议联合起来对付州政府吗?如果她想处理这群商人,必须依靠州政府的力量,但如今州政府睁只眼闭只眼,把统治权拱手相让,要是商人们威胁到政府的存在呢?
比如让某个商人成为反叛的代表?可商人们在州中盘踞多年,比老狐狸还精明,怎么会和反叛军沾边?那么——
万思柳眯了眯眼睛,脑海中浮现山千的模样,这人根基不稳,从她下手杀鸡儆猴最好,要找准机会才行。
她在房间踱步,直到黎明,收到一封私人邮件,是万象集团的总经理发出,说山千答应和她见面,两个小时后在某处街道。
这种地方……
万思柳摇摇头,立刻着手准备,她带着录音笔还有隐藏摄像头,确定没有问题,才去赴约。
她到约定的地点时,天蒙蒙亮,街中零星有几名行人,街边的早餐店内是老板忙碌的身影。
万思柳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不知道是不是衣服太小的缘故,她有些呼吸困难。
等了没多久,一辆加长款黑色汽车停在路边,山千从后座下来,神情和煦:“万理事来得真早,吃过早餐了吗?”
万思柳冷冷地说:“也就早几分钟,你确定要在这里谈事?”
“对,因为我最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又看到万理事几天前的邀约,就早一点见面聊聊,万理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山千疑惑道。
“原因很多,山千老板年轻有为,是人都会想见一见,”万思柳注视着她,压低声音,“比如自掏腰包建造福利院,你可真是位大善人,仅仅是这样吗?”
山千愣了下:“我、我不想看到太多的孩子受苦。”
“是吗?为什么之前没有做呢?”
“万理事,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到,只能看见之后去改变,”山千笑容尴尬,“真抱歉,我看到网络中对州政府的指责,这不是我的本意。”
万思柳注视着她,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和在斗兽场面对狂暴的黑麟长翼时判若两人,像是……像万思摇采访中的样子!
霎时间,万思柳瞳孔紧缩,不对劲!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山千在表演给谁看!
“你是不是……”她下意识向前走,抬手还没碰到山千,却看到山千好像被谁推了把,趔趄着坐倒在地,满脸惊讶。
“你在干什么!”
一名包子摊的大姐连忙跑过来呵斥万思柳,小心去扶山千:“山老板,您没事吧?”
“还好,谢谢你。”山千艰难地笑笑。
几名路人听到声响聚过来,瞪着万思柳,破口大骂。
“政府的官就了不起吗?就能随便欺负普通人?”
“山老板和万象集团为人民做好事,你是不是代表政府要毁掉人民企业家?”
越来越多的路人围过来,三言两语听明白发生什么事,对着万思柳义愤填膺。
“狗官!你们都是狗官!”
“好不容易有人为普通人民考虑,就要被你们政府针对,你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是逼着我们当反叛军啊?”
“你叫万思柳,你代表政府吗?政府要所有普通人造反对不对?”
“政府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万思柳脸色苍白,嘴唇颤了颤,面对着愤怒的民众指责,她那些惯用的安抚人心的话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各位,请不要生气。”
山千忽然出声,民众们纷纷安静,朝她投去目光,有些忍不住安慰道。
“山老板,您不要和这种小人计较。”
“对啊,您身体有没有事?应该去医院看看。”
“谢谢关心,我很好,”山千笑容苦涩,望着万思柳,向她弯腰,“对不起万理事,是我太自以为是,没有考虑到政府,如果因为建造福利院一事让政府形象受损,我会转交给政府的,您请不要生气。”
“不、不是……”
万思柳难以置信地摇头,向后连退好几步,呼吸急促。
山千的话让围观的人彻底炸了。
“姓万的,你有病吗?二十多年了政府不干,好不容易有老板出头,你生你大爷的气!”
“破政府有个屁的形象,干了什么没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狗屎东西!”
有人宽慰着山千。
“山老板,您千万不要放手,政府就会喊口号!”
“老板您不要管她,您先离开,您为州中做这么多事,我们是不会让您被欺负的。”
山千微微一笑,便进入汽车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辱骂声一声高过一声,万思柳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应该解释,怎么、怎么解释?录音笔?不对,山千没说任何出格的话。
忽然,她注意到愤怒的人群外,锃亮的车窗玻璃后,山千歪头,对她微笑,终于,怒火裹挟着被戏耍的耻辱,让她不顾形象的歇斯底里地大喊——
“山千!!!!”
“万思柳,我想问问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老实点的?”
万思柳神情恍惚,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上级的电话,她嗓子沙哑:“州长,是山千她陷害我,她故意这样做的。”
“奶奶的,这会儿你还在说这个?上百双眼睛盯着,她会装你不会装?”电话那头的州长暴跳如雷,“我跟没跟你说过这些商人不简单,让她们自个儿斗,你掺和什么你掺和?
“你多了不起?搞成了吗?搞半天就搞一堆垃圾!现在你自己看看外面怎么说,说州政府逼民众当反叛军!传遍整个底州!多少人看我笑话,我是派理事还是派了个祖宗?几十年北底州没出动静,你一来,逼民众造反!
“州明使助理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我要怎么说?万思柳,我不敢留你了,我实在供不起,你自个儿去和州明使解释,呸!破烂玩意儿!”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万思柳沉沉地抹了把脸,她听见辱骂声,向窗外看去,政府大楼被普通民众围着,有人拿着喷漆画她的名字,说她官逼民反,有人大骂让她滚出底州。
万思柳深呼吸,眼前全是重影,她扶着桌,试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站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让她花光全部力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摇摇晃晃地朝书柜走。
蹬、蹬、蹬……
吱嘎——
砰!
“什么?!”
接到同事的电话时,万思摇才起床,她连忙打开电脑,实时热点新闻如潮水涌来,她的目光定在其中一处,喃喃着:“姐姐……自杀了?”
她深呼吸,又觉得是在做梦,狠狠咬住嘴唇,疼得厉害,这不是梦。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万思摇眼神错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山千!对,就是她!她要去找山千问清楚,或者报仇!
万思摇守在山千的住所大门外,一整天心烦意乱,终于看到眼熟的汽车,她连忙走到跟前,要说话时才发现牙关僵硬。
“万记者?”下车之后,山千奇怪地说,“有事情吗?最近我不太想接受采访。”
“我姐姐万思柳,她自杀了,”万思摇双眼通红,“和你有关!”
山千蹙额:“这件事我很抱歉。”
“不要惺惺作态!”万思摇抓住她的肩膀大喊大叫,“我想了一天,姐姐说得对,我就不应该靠近你!是那篇报道让姐姐名声受损,然后都是你设计好的!从一开始的采访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你一直利用我!”
山千语气疑惑:“你在说什么啊?不是你说以前只能**毛蒜皮的报道,所以借用家人的身份,想要采访大人物,不是你主动邀请我进行采访的吗?”
说罢,她莞尔一笑,径直进入院子中。
万思摇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冷,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冷,让她身体每处都颤栗不止。
她以为她做了件完美的采访,会让她出名,却不知,那时她亲手在可怖的恶魔口中拿走诱饵,最终都将连本带利地还回去,不剩下一丝一毫。
“老板,虽然我知道这没什么用,不过还是觉得应该说说,”翌日清早,陆疏汇报完工作后说,“那名之前采访您的万记者死在家中,是吞枪自杀。”
山千面色如常:“是嘛。”
陆疏耸耸肩膀:“另外,北底州的州长想和您见面,明确说是因为最近的事,想寻求妥善的解决方法。”
“嗯,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