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乌云终于消散,灿烂的阳光洒满玄昆山的角角落落,也透过魔气,洒到了安客君身上。
萤火虫漫无目的的飘着,闪闪发光,好看极了。
安客君放下苏临舟,偏执的去抓那些点点星光,却只能看着神魂在他手心里消散。
他哭的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许久,四周的魔气越来越浓,而苏临舟的神魂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安客君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是神龙的一截骨头所化,他有办法了!
他刺破心腔,取出心尖血,而后以龙骨作阵,鲜血为引,换他生机。
“我等你,等你来找我,好不好……”安客君苦笑一声,虔诚的在苏临舟额头落下一吻,他在吻他的神明。
苏临舟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救他,可他却是做不到看着这人死在他的眼前,到头来,倒是辜负了苏临舟的一片好心了……
不过倒是阻止了落沉等人的阴谋,也算是做了点有用的事吧……
或许多年以后,这些事终会现于人世,以此警醒后人,妄图夺神之力,终究不得好死。
玄昆山长阶。
谢清然盯着浓稠的魔气,思绪电转,果断下令:“放箭!”
“初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堂溪程惊愕道,“这样离渊会死的!”
仙箭能锁定魔头,穿心而死,但此法无异于杀死离渊!
谢清然猛地看向堂溪程,声音很冷,“寒白,你扭头看看山下,此等魔气侵蚀生灵无数,前所未见,你确定要它继续流入人间吗?!”
堂溪程被吼得一愣,声音颤抖,“可……离渊怎么办?”
“我欠他一命。”谢清然平静开口。
堂溪程苦笑一声:“好吧,好吧。”
“放箭——”
咻咻咻——
上万只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雨般砸进层层魔气内。
安客君站起身,缓慢回首,神情绝望,瞳孔内倒映出密密麻麻的箭矢。
万箭穿心之时,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解脱了,他可以去陪他了……
魔气消散于天际。
他看到了目眦欲裂的堂溪程和满怀愧疚的谢清然,而后释然一笑。
最后的最后,安客君先是无力的跪到地上,再缓缓倒在血泊中,平和的闭上了眼。
那一刻,他体内的魔气倾泻而出,包裹住他和苏临舟的身躯,风一吹,他和苏临舟就消散于天际,连尸首都不曾留下,再无踪迹。
堂溪程扑了一个空,他陡然痛哭出声,声声哽咽。
谢清然站在原地,浑身麻木,他轻移视线,看到了昏死的谢康,眼神阴暗。
“回不去了,寒白。”良久,他如是说,声声无奈。
当年的玄昆山上,血染长阶,乌鸦盘旋顶空,叫声哀婉凄怨,仙门死伤惨重。
幻境一寸一寸灰飞烟灭,如柳絮飘散,又如一场大雪。
当年的真相太过残忍,堂堂仙门世家,名门正派,竟做出了这般疯狂的事迹,而被害者通通死绝,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一个还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说句惊世骇俗都不为过。
众人惊醒过来,五味杂陈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移动视线,发现安客君竟是跪在一个回溯大阵中央,白发披肩,玄袍曳地,神情疲惫不堪。
“原来,我是这样死的……怪不得,我一直记不起来……原来如此。”
其实他从未忘记他是怎么死的,只是他不愿想起罢了。
他安客君从来不求什么仙途大道,他只想活下去,护住他想护的人。
可这两世,他都没活下去,也没留住想要的人……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成了不可追的过往,他痛恨那时的自己无能与绝望,一腔热血却妄想蚍蜉撼大树,果真是愚蠢至极!
苏临舟刚从回溯中缓过来,他睁眼就去寻安客君,就看到了阵中人。
他听见安客君闷声笑起来,笑声绝望凄惨,他心尖一痛,疾步赶了过去,就听安客君哑声道:“仙尊,你……救救我,好么?”
“好。”苏临舟刚伸出手,眼前人瞬间消失,他错愕的低头,就见地上竟还有个残缺的传送阵!
“遭了,有人埋伏好了!”卫从吟跑过来,骂道,“他娘的什么人啊!”.
“南明,你可会补阵?”苏临舟脸色平静,但语气比平常快了些许。
陈免弯下腰,手掌附上法阵,闭眼流转灵力,而后道:“可以。”
他割破手指,开始补阵,顺便头也不回的说:“寒白,借用几张符纸,空白的!”
堂溪程连忙拿出符纸递过去,他醒来时看到了死去的堂溪兰,丧父之痛和过去的真相双双折磨着他,熬得他双眼血丝遍布,神情憔悴,“南明、苍嵘,对不起……当年我若是能早些察觉,早点来救你们,就好了。”
“此事与你无关。”苏临舟淡淡道。
陈免低头补阵,闻言,他无奈的笑了笑,道:“对啊,与你无关,本就不是你的错,先前离渊语气很重,就是不想让你那么自责。”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去给堂溪前辈好好安葬下来吧。”
“好。”堂溪程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具没了心脏的尸体,他突然觉得很搞笑,离渊说的代价,到头来也没有亲自取,而是成全了李岚。
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的母亲总是不冷不热。
原来,堂溪兰一直有一个深爱的人,亏欠和遗憾早就伴随了他五百多年。
这样看来,他也算是解脱了。
——
距离这座鬼城五百里外的一个地方,安客君在绿洲边上悠悠转醒,他神情恹恹的扫了眼四周,而后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从回溯阵中醒来时精神消耗巨大,被传送阵一拖,直接当场昏了过去。
是谁想害他?
安客君慢慢站起来,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他眨眨眼,轻声喊:“秃驴?”
那人转过身来,眉目如故,他施施然的行了一个佛礼,道:“离渊,好久不见。”
安客君有些怔然,万年前的那些人与事早就在历史的长河中消散的无踪影,而今他和苏临舟的道号竟还是和万年前一样,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可是,万年前的事只有他一人知晓,如今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感慨。
“你可真是老不死的啊……”
渡玄摇头笑笑,“我身负佛骨,每一世修得圆满时就会恢复记忆,这已经是我数不清的一世了。”
“似乎每一次见面,你都是有备而来,”安客君站起来,抖了抖衣袍上的沙子,问道,“你这次,又是为何而来?”
渡玄静静地看着白发青年,轻声道:“我来渡你。”
音落,僧人单手竖在胸前,嘴唇上下相碰,低声念出了往生咒。
梵音入耳,菩萨渡人。
安客君折身往四周看,只见金黄色的往生咒如有实形,将他包裹期间,要渡这世间最大的魔。
他有些愕然的看向双目紧闭的僧人,突然笑起来,声声压抑,像是哭一般。他闭上眼,身上的魔气直冲九霄,试图污染那些纯净的金黄色灵力,只是碰着的瞬间,便消失了。
不愧是佛骨。
安客君感到身上有一阵灼痛,很难受,但又夹杂着一丝快感,他费力的眨眨眼,又问了一遍,“你来干什么?”
“渡你。”渡玄沉沉的吐出两字。
安客君倏然睁大双眼,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那些金黄色的梵文正以他为中心,一条条爬上他的身体,深入骨髓。
“渡我?哈哈哈哈,渡我?!”他仰天大笑,脸颊及脖子上的梵文密密麻麻,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似魔似仙,他猛地抬眼,语气狠厉,“我本就不得往生!”
天色灰暗,乌鸦盘旋,恍若灭世。
这时,一道冰蓝色的流光钻进了往生咒形成的法罩里,苏临舟从身后环住了疯魔癫狂的安客君,抬手捂住了他的眼,在他耳边轻声道:“卿卿,我带你离开。”
苏临舟抬眸,冷眼看着那个无悲无喜的和尚,唇边冷笑,正欲开口,却忽然一怔,捂着那双眼的手掌被热泪浸湿——怀里的人哭了。
“莫哭了,离渊,说好了陪你的,你可得笑一笑。”他心疼的吻了吻安客君的耳朵,嗓音很轻,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