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下已百年 第53章 再回首（四）

玄昆山头顶雷云翻滚，紫色的雷电如蛛网那般爬满了天空，时不时发出轰隆巨响，浓稠如墨的黑气笼罩其上，渐渐往山下侵入。

安客君跪坐于大阵之间，浑身是血，他感到体内的某股力量正在流失，缓慢地流向了大阵边上的几人，他死死将这些人记在脑海中，眼神却逐渐涣散，他喃喃质问：“师父，为何是我？你想从我身上拿什么？”

“因为……”落沉汲取着神力，音色凉薄，“你是神龙啊……”

安客君瞪大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瞬间，记忆的闸口被打开，汹涌的冲向他的大脑，万年前的神龙少年晃荡人间，与苍嵘神尊的朝夕相处，而后龙骨四散，神龙沉睡无妄……奔涌而来的记忆使得安客君头痛欲裂，他闷哼一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是总和我说，你想去无妄海吗？”落沉垂着眼，“为师现在可以告诉你，无妄海底，是你的龙身！”

“不！！！”安客君眼白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猩红的眼瞳若隐若现，额间和脖子间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要撑破皮肤。

“为师抚养你那么多年，也是你回报为师的时候了。”

“少年天才么，也不过如此。天慢山你护不了，南明你护不了，这些祭阵而死的人你也护不住！这些人皆是因你而死，你又能做什么？！”

卫钟恶劣的笑了笑，“杀人诛心啊。”

安客君捂着脑袋，头磕着地，昔日里挺拔的身影此刻缩成一团，痛苦的颤抖着。

原来师父从未将他当作弟子，他只是师父想要获取力量的物件。

那他这么多年来算什么？！都是假的吗？！师恩是假，身份是假，什么都是假的！！！

天漫山的村民因他而死，陈免也因他而死，他护不住任何人，他就是个废人……

他狂笑起来，鲜血汩汩流出来，他仰着头，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和悲凉，毁天灭地。

他觉着自己疯了，彻底疯了……

铿——

一抹强悍的剑意挥洒而过，将安客君手上的锁链击碎。

所有人猛地抬头看去，就见苏临舟白衣飒飒，裹着一身寒气踏上玄昆大殿，他的眼里似有寒山冰雪，看得人一阵心慌。

“走啊——”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安客君怒吼一声。

苏临舟对上安客君的视线，看着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青年，他的心脏忽的一疼，像是针扎那般，细细密密。

“苍嵘？！”卫钟惊道。

谢康脸色微变，就听堂溪兰面不改色道：“苍嵘来的正好，离渊已然入魔，快随我等诛杀魔头！”

“这不是缚魔阵，”苏临舟冷声道，“何况我听到了。”

音落，落沉便挥出一道剑意，强悍的劈向白衣青年。

其余几人也冲了上来。

苏临舟执剑而立，他冷着脸，使出惊心动魄的一剑，刺伤了几人。

剑意如春雨萧萧瑟瑟，落在人的身上，划破了血肉。

他露出破绽，看着刀刃划破他的胸膛，而后一掌劈向落沉，招式狠辣，与他平日里的作风天差地别。

“走啊，你打不过的，走！”安客君被拴着脚，压在大阵上，行动受制，只能偶尔挥出灵力帮人。

苏临舟再怎么天才也只是大乘期，在阶级上，他压根打不过大他两级的化神期，没一会儿，身上就见了血。

他极力击退几人，猛地低喝道：“蝶魄！”

刹那间，蝶魄剑灵活的绕开攻击，一剑贯穿了谢康的左胸，要不是谢康躲得快，差点就被穿心而过，他咳出一口血，昏死在地上。

然而，苏临舟却被落沉划伤了腰，鲜血顿时染红了白衫，红的刺眼。

他反手压剑，将落沉击退后闪身至安客君身旁，试图破阵。

“此阵有百余人献祭，你现在的修为解不了！”安客君急促道，他一把抓住苏临舟的腕子，哀求道：“苍嵘，别管我了……你走吧。”

苏临舟固执地摇头，蝶魄剑自动出鞘，拦下了落沉致命一击，他旋身而上，以燃神魂为代价破阵，饶是最抗痛的苍嵘仙尊也闷哼出声。

“遭了，他要破阵！”堂溪兰心里泛起滔天骇浪，自燃神魂，只为破阵，疯子！

安客君目眦欲裂，他眼看落沉和卫钟的武器就要伤到苏临舟，突然暴起，锁链生生勒进脚腕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啊——”

他咬着牙，一掌拍向地面，巨大的气波以他为中心像四周散开，魔气顿时倾泻而出，草木瞬间枯萎。

还在地面的堂溪兰一惊，犹豫着要不要腾空去杀苏临舟，但他最后果断选择了待在原地，而后被离渊的魔气侵蚀仙骨，彻底昏死过去。

闻讯赶来的弟子被滔天魔气隔离在大殿外，焦急地团团转，只能向其余仙门发出信号。

天边仙气奔腾，只见无数仙人腾云驾雾，御剑往这边飞来。

“初尘……我们得再快点！我联系不上我爹了，离渊真的入魔了吗？！”堂溪程焦急的问，眉头紧蹙。

谢清然拧着眉，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修士，道：“苍嵘已经先去了，别急。”

地面的魔气忽的凝聚成一只巨手，往空中抓去。

“滚！！！”安客君仰着头，瞳孔猩红，眉间萦绕着戾气。

“这是什么？！”卫钟一下子被巨手抓住了腰，猛地往外一甩，肋骨直接断了三根，爬都爬不起来。

苏临舟咽下喉间血，点了点蝶魄剑，只见蝶魄自动碎成片，像柳絮一般落下，落在大阵中，他喘了喘，轻声念道：“破阵。”

咔擦、咔擦。

安客君身下的大阵骤然破碎，他脚腕上的锁链也断成几截，他慌忙站起来，瞳孔骤缩。

“苍嵘——”

落沉修为高深，他一巴掌挥开巨手，让离渊重创，而后低声念着咒语，一掌拍向苍嵘。

刹那间，一个手掌巨影直直朝着苏临舟而去。

“不要啊——”

苏临舟疲惫回身，他抬手起阵，一个保护阵法倏然而起，却被巨影击碎，彻底穿过他的身体，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血，像风筝断线般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身上开始冒出血丝，还有无数点点星光飘出。

白衣染血，发丝凌乱，凄美的惊心动魄！

安客君被拍的头晕脑旋，他刚刚抬眼，就见落沉闪身至他的面前，碾压式的一掌压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只听哐当一声，他的膝盖砸在石砖上，嗑出了鲜血，连骨头都碎的不成样。

“你不该近我的身，师父……”安客君双手攥紧落沉的手，癫狂的笑起来。

他整个人魔化般暴起，五指成爪的抓进落沉的心脏。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连残影都看不到，抓进心腔的那一刻，他身上的魔气倾巢而出，将落沉的身子瞬间腐蚀大半。

噗——

鲜血溅了安客君满脸更显得他整个人妖艳诡谲。

落沉瞪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心口，眼睁睁眼看离渊将他的心脏拿出来，再捏爆。

他直直往后倒去，双眼微睁，死不瞑目。

安客君脱力般倒下去，又艰难起身。

长阶上漫天神魂，点点星光，就像是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美如画卷。

安客君摇摇晃晃爬上长阶，抓住了那人的手，他能深切的感受到苍嵘已经经脉尽碎，连魂魄都碎成了渣，拼都拼不起来。

“我不要你死，苍嵘，你不要走，好不好？”他心如刀割，苦苦哀求，紧紧攥着苏临舟瘦削的手腕。

他的头发一寸寸变白，散乱的披在肩头，额间魔纹鲜红灿烂，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妖艳邪魅。

苏临舟咳出几口血，看着自己的神魂慢慢消散，轻声道：“离渊，我有点疼……”

安客君慌乱如麻，他输送灵力，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反应，他哽咽几声，低下头，用力吻着苏临舟，将心腔内的纯净灵力通过亲吻输入苏临舟体内，贪恋不舍又绝望无奈。

这是一个热烈如火，却又孤注一掷的亲吻。

仿佛这样做，他就能把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可他内心却无比清醒的知道，经脉尽碎，神魂尽散，他救不了，他只能看着苏临舟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越是如此，越是绝望。

他的哭声压抑在嗓子里，抽抽噎噎，悲痛欲绝。

“你不该来的……”

“我想来，便来了。”

苏临舟淡淡一笑，眼里的血泪划过脸颊，落在血泊里，荡起圈圈涟漪，他轻轻阖上眼帘，神色平静。

从此世间清风明月，再与他无关了。

安客君终于失声痛哭，他无声地嘶吼着，绝望到极点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撕心裂肺，又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