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滢在家修养了三天,夜夜被噩梦惊醒,身上的伤还是没瞒过父母,找大夫开了伤药,加上安神的药方,顿顿汤药灌着,别提多苦了。
对她而言这几日居家养伤的生活唯一的盼望,就是不知道许如宁何时会来。
听李沐说许如宁没在县衙待多久,当日就放出来,之后几天又听胡杨说瞧见他出城了,李乐滢有点失落,但又安慰自己:说不定是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别人是要赚钱交租的,哪像自己不用上班。
到第四天,小荷兴高采烈地冲进来:“滢滢,有人来看你了,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李乐滢闻言望向门口,果真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方子珩?你怎么来了。”
方家的产业遍布各地,他大部分时间都其他地方维护方家的核心产业,安平县这种小小地方,他连年底收账都不用亲自来的,只是这里有他母家的祖宅,所以偶尔会来安平度夏,今年这来的也太早了。
方子珩落座,小荷给他倒茶,之后便十分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
对她,方子珩没有避忌,有话直说:“我听王掌柜说你最近发生些事情,所以提前来看看。”
“你是不是给他钱让他监视我。”
“确实给他挺多月钱,说监视有点过了,就是关心下生意伙伴。”
“他还跟你透露我什么八卦了。”
“没什么,他还挺正直的,小事儿都没告诉我,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发展其他的眼线了。”
“那你不如直接把钱给我,以后我每天写日记寄给你。”
方子珩摇摇扇子,假意思考:“是个好主意,我考虑一下。”
“你怎么样?”话锋一转,回到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李乐滢调侃:“怎么怎么样,王掌柜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他只说他了解到的,还有底下人查到的,我现在是问你的感受,你的想法。”
“都已经过去,就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来时见到你娘,她很担心你。”
“你是不是也听见她一直碎碎念担心我这辈子毁了嫁不出去了,我都怕她哪天崩不住抑郁了。”李乐滢这两天都在思考这个世界有没有心理医生,是不是得找个人给她看看,“你说喝中药能好吗?”
“不用担心,我给你娘治好了。”
“可以呀,方少爷还会治心病,能告诉我怎么治的吗?”
“我跟你娘说不用担心,你若实在嫁不出去可以嫁给我。”
李乐滢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你可以嫁给我。”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长得帅又有钱,这两点还不配娶你吗?更可况我还有其他优点,比如心底好、聪明又有情趣……”方子珩掰着指头给她细数。
“……确实挺让人心动的,好吧,那要是我以后要是实在嫁不出去的话就考虑嫁给你好了。”
“怎么感觉还挺委屈你的。”
李乐滢冲他笑笑:“没有没有,我知道外面多的是人想嫁给方少爷,能嫁给方少爷是我高攀了。”
方子珩挑眉,觉得她有些阴阳怪气。
“对了,听说你受了外伤,我带了几瓶玉肌膏等会儿给小荷,你记得一日三次,经常涂抹才能好得快。”
“谢啦,你这次过来待多久呀。”
“两三天吧,临时过来待不了太久。”
两人正闲谈着,忽然听到外面小荷的声音:“咦,许二叔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小荷从厨房准备了些茶点,回来就看到许如宁正站在李乐滢房间外。
李乐滢闻声立马起身向门口望去,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方子珩见有其他人拜访,便也不再久留,起身告辞,与许如宁错身而过时,微微颔首示好。
小荷见李乐滢眼巴巴看着,再次非常识相的走了,临走还不忘收拾好方子珩方才用过的茶具。
于是,房间里只剩两人。
许如宁进了门只是站在门边,没有更进一步。
李乐滢伸手拉他却抓了个空——他退后一步躲开了。
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喜悦占据了大脑:“你来看我了。”
她欢心雀跃,许如宁却面无表情:“嗯。”
“那个,那个。”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你坐。”
“不用,我看过你就走。”
“?”笑容僵在脸上,李乐滢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你没别的想说的吗?”
“没有,那天说好会来看你,看过,就没事了。”
“所以你来只是为了履行承诺?”
他始终面无表情,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完成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是。”
李乐滢难以接受:“如果只是为了履行诺言,怎么不早点来,免得为难你。”
“临时有点私事。”
“很重要?”
许如宁的手隐在袖中,他握紧手中的瓷瓶,狠下心来答:“……不重要。”
李乐滢觉得荒唐,她抓着脑袋:“等一下,我没搞明白,你怎么莫名其妙,那天你救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你是遇到什么刺激了吗,还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我救你,因为你是李大哥的女儿,即便你不是李大哥的女儿,是旁的陌生人,遇到危险我也会救。”许如宁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陌生人?”眼泪从眼角划过,李乐滢却笑了,“在医馆你保护我也是因为你的‘见义勇为’吗?”
“是县衙人手不够我去帮忙。”
“那我们俩一起中了迷香之后发生的…”
“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许如宁打断了她,“你中了迷烟之后出现幻觉,我打晕了你。”
李乐滢愣住,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穿他的谎言,可她什么都看不到:“你是说那天晚上都是我的幻觉?”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是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许如宁语气坚定,切断了李乐滢的念想,也斩断了自己的情愫。
他听到了先前李乐滢和方子珩的对话,他觉得李乐滢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和方子珩在一起,从此以后她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自己有阿吉要养,还要赚钱买下祖宅,实在不是良配。
他垂眼看着自己身上洗的有些泛白的棉布衫,觉得李乐滢还是穿方子珩那样的锦衣华服比较好看。
李乐滢听到他的话也开始怀疑自己,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原来一切都没改变,他还是把自己当成小侄女,仅此而已。
“好。”她抹掉眼泪,“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已经履行了诺言,你走吧。”
李乐滢没有看他。
哀莫大于心死。
之后几天,方子珩偶尔还会来看她,却发现她比第一次来时更颓丧了,也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于是便邀她同自己一道回云阳府游玩段时间顺便散心。
临出发前,她听说苏明月也要暂离安平县,好像是…要去青松庵带发修行?
李乐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苏明月,之前是因为一直掺合在案件中,怕刺激到苏明月,再后来她自己遇到那些事儿,弄得自己也一直乱七八糟的,更没心思去打扰了。
可突然听说她要去青松庵,李乐滢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临行前决定去县衙看望苏明月。
李乐滢轻车熟路的到了县衙后院,直到苏明月房间外,一路畅通无阻,她敲了敲门,是苏明月亲自开的门,许久未见,只觉得她比从前消瘦憔悴许多。
苏明月见来人是她,先是惊讶,然后歉疚地移开视线。
“滢滢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乐滢关切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是不是一直没有休息好?”
“我没事。”
“我听说你要去青松庵?”李乐滢小心翼翼斟酌用语,“你是不是还有心理阴影。”
“身有业障,只能观音座下,青灯相伴,才能消除我身上的罪孽。”
“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不是说过了吗,被贼人选中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大的枷锁呢。”
苏明月身形微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良久后,泪水顺流而下,她终于说出了一直折磨自己的心魔:“我说的不是那些,我说的是对你的孽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犯人的脸。”
苏老太太寿辰那天,苏明月身子有些不适,便叫下人在床边燃着药香,可能是这样消减掉一些催情香的药力,等犯人解开苏明月的衣带时,她竟然醒了,并且看到了犯人的脸,挣扎间弄翻香炉惊动到外面的李乐滢,紧接着犯人打晕苏明月仓皇逃离,这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如果当时我说出真相,告诉他们我看到了犯人,是不是就能及时抓到犯人,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你也不会因此遇到危险。”
“……你都知道了啊。”
“犯人被击毙这么大的事情,哪里瞒得住我。”苏明月泪眼涔涔,“都是我太过懦弱,才会让你遇到危险。”
李乐滢用力抱住她,努力想抚平她的情绪:“不要怪罪自己,那天晚上那么黑,时间那么短,你根本就看不清,即便你看清了,在极度的惶恐之下你根本就记不住他的脸。”
“不是的不是的。”苏明月崩溃。
李乐滢松开她,转为捧着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我应该向你道歉,之前是我想当然了,以为只要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站出来面对这一切。
可当我亲身经历这一切之后,才意识到旁观者并不能真的和受害人感同身受,在受到伤害后,想要退缩很正常,我不应该站在至高点去强迫你放下。
我现在才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很恐惧,整夜整夜睡不好,一旦入睡就被噩梦惊醒。即便在梦里你也会一直回忆起当时的经历,也是这样,不断强化了‘看到犯人’这个念头。
其实在那天,你根本就没看见,所以,不要把事情怪罪到自己头上,你只是受害者,不是加害方,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自责。”
“我真的…没看到吗?”苏明月有些怀疑,“真的,只是梦吗?”
李乐滢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能让她彻底消除梦魇:“嗯,你太过紧绷了,听说事发后你一直没出过县衙?你应该多出去走走,青松庵也好,空气清新也比较安静,你可以在那里住一阵,就当是度假了。”
“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李乐滢歪着嘴,假装生气:“怎么不是,总不能县令千金到现在才瞧不起我这个平民朋友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明月连忙解释,也就是这时,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李乐滢也跟着松了口气,她真怕苏明月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告别苏明月,李乐滢准备离开县衙,却在路上遇到江辛。
李乐滢本和他没什么交集,于是便点点头以示礼貌,但江辛却拦住了她。
“李小姐请留步。”
“江主簿有事?”
江辛看着她,忽然退后一步对她拱手弯腰行礼。
“江主簿这是何意?”
“在下想向李小姐道歉,先前对李小姐多有偏见,平日说话不免冲撞到李小姐,还望李小姐海涵。”
李乐滢愣了愣,如实回答:“言重了,反正之前我也没多客气,江主簿今日为何同我说这些?”
江辛起身,答:“从前只觉得李小姐娇蛮任性,行事荒唐,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现在对我印象转变了?”
“不,还是有些荒唐,做事不考虑后果……”
“……”
“但,心怀正义,行良善之事,总归是个好人。”
李乐滢想,这大概是他能想出来的对自己的最大的夸赞了。
“可惜,做个好人有什么用。”李乐滢用衣袖掩面,“受了伤就像留下烙印,这辈子大概都会被人嫌弃,会被人所不齿。”
“李小姐莫要将别人的过错揽上身,莫要背负枷锁,这世上总会有眼明心亮之人会看出你的本质,会钟情于你。”
“那江主簿你呢,你会介意有我这样经历的女子吗?”李乐滢巴巴望着他。
江辛有些慌乱:“我自是不会介意,不过我对李小姐并无情愫,但是不是嫌弃你,只是李小姐你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乐滢直直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看穿,这人确实有些无趣,但不像是伪君子,至少没那演技。
“月月好像一直很喜欢你。”
这句话来的突然,转折生硬,江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从之前就一直很喜欢你,你没察觉吗?”
江辛突然有些僵硬,他摇了摇头。
李乐滢在心里啧了一声:又是个木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想法吗。”
“我,苏小姐与我有云泥之别,我,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你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不,我是说苏小姐是云。”江辛被她绕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配不上她?”
“她是贵门千金,我只是个主簿。”
李乐滢皱眉:明明刚刚还能说出受害者无罪,还以为他和那些迂腐的读书人不同,没想到还是满脑子陈旧思想。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配不上她,你可是靠自己的努力混上了主簿的位置,你比她厉害多了,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出生便拥有了一切。”
江辛觉得这话怪怪的,可又莫名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当然我说这话也并不是想鼓吹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光是你觉得‘被害者无罪’这一点高尚的思想品格就已经超越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了。
我说这些也不是鼓动你和月月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和她在未来的相处中能睁开眼睛打开内心,不要让她的情感映射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无踪。”
如果江辛真的不喜欢苏明月,不如早早说清楚,让苏明月抽身出来,反之,也能促进一下两人关系。
“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最后还是不喜欢月月,也没关系,她也能嫁出去。但是不排除她会选到一个表面上不嫌弃,装的大义凛然,实际上是想傍上苏县令以获得权势的人,就看她未来的运气咯。”
江辛听她这样说,想到那种可能性,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并不希望苏明月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乐滢见他好像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消化这些信息量,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帮忙了,还是帮倒忙了。
不过多年后李乐滢得知江辛参加科考金榜题名后远赴祁泽府上任,竟还不远千里八抬大轿迎娶苏明月时,忍不住发出感慨:
臭丫头命真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了,还挖到个潜力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