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春香楼十分异常,民众们都议论纷纷,看着进进出出的官职人员,不断在楼内走动。
春香楼内的议事房,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凝重,一众人员聚集在此。
裴齐带着人手,得知异族遗孤来了春香楼之后,便对此地进行封锁,开始了地毯式搜寻,几乎所有客人都被叫出去问话。
得知要找的人就在这儿,钟幕自然也是闻讯而来,在房间里等的无聊,他就在春香楼的梅园里面逛了逛。
也难得这样闲暇的时候,虽然到了这个云岭镇也是为了正事而来。
不过也相当于是一次短短的放假,这儿的事务比在京城的时候要简单多了。
当他冒着冷气,从院落回到楼内的时候,看见一个一个跌跌撞撞的酒鬼。
钟幕当即就黑了脸色,裴齐不是说所有人都带去问话了,为什么有人还会在这里?
旁边的随从见到太子殿下脸色不对,连忙就要上前将人赶走。
萧澈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怀里,等他看到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的样子,他不禁疑惑。
让随从退下,钟幕将人扶起。
裴齐说人在此处,难道就是他吗?真是世事无常,十几年遍寻人不见,都是杳无音信,一朝面对面碰见。
乌频族的秘密,此刻就在自己的手中。
既然乌石派出手,肯定不会空手而归,或许是这个少年的兄弟姐妹被他们带走了。
此刻自己手中有了这个筹码,也不会轻易落入下风。
钟幕轻易的将人抱起,又把自己身边的随从派走,一时间这片空间就只剩下两人。
萧澈虽然倒下去了,却还是不安分的乱动,好像在说什么话,钟幕把脑袋凑过去听,只听见什么“好难受难受”之类的喃喃自语。
钟幕:……
钟幕把他轻轻放到了旁边房间的床上,整个房间都是明媚的红色的装扮,刺的他眼睛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欢这种明媚的颜色,关于他的东西,一向都是黑色深沉的。
没成想他刚把他放下要起身时,萧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不要走,渐深,别走。”
钟幕还以为他清醒了,艰难得转过头去看他的神情。
因为萧澈这样紧抱着他,所以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几乎能数的清萧澈的睫毛。
钟幕自小在京城里长大,尽管见过无数的美人,艳丽的,清纯的,各种谄媚的嘴脸,或者故作高傲。
他不得不感叹这个人有一种纯天然的很自在独特的懵懂,超凡脱俗的气质。
现在这样皱着眉头哭诉,也增加了一分令人怜惜的脆弱。
萧澈还是紧闭着双眼,是比喝醉了酒还要严重的耍酒疯。
钟幕身份尊贵,还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哄过别人,此时那也不好脱身,他抓住他的手,想要强硬的扯开。
没成想越扯萧澈抓的越紧,钟幕无奈的说,“好好好,我不走,你把手松开。”
“我不,你会消失的,我好想你呀,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有多惨吗?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很辛苦。”
萧澈的眼泪如豆子撒下来一般,哗啦啦的,滴在钟幕的衣服上,弄湿了一片。
钟幕问,“你的兄长不见了?”
萧澈委屈道,“嗯……”
钟幕思考着。
萧澈道:“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睡觉吧,都晚上了,我好困啊——”
钟幕看了看旁边窗户,投射出来的阳光正明媚呢,哪里有一点黑夜的样子,也不知这人是喝了几斤白酒,连白天黑夜也分不清。
萧澈的嘴里隐隐约约的酒味,不浓,但是因为挨得很近,钟幕不喜欢。
好不容易萧澈才松开了手上的力,钟幕这才站起,整理了两下衣襟。
“渐深,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
萧澈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真的是很痛苦的样子。
钟幕坐在床边,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
萧澈泪眼汪汪。
钟幕活了这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如此无可奈何。
“公子,云珍姑娘来了。”
钟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发了会呆,他抬头去看,云珍快步走上前来,“公子,这是我带来的本地有名的大夫,快给这位公子看看吧。”
云珍也还纳闷为什么太子殿下会和这个贼人呆在一块。
“也好。”钟幕起身,萧澈本来都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了,听见旁边的人走了,连忙去抓,却扑了个空。
大夫在给萧澈诊脉,越把越困惑。
“怪事啊——”大夫摸了一把自己的白花花的胡子,纳闷道。
“怎么了?大夫!”春枝迫不及待地问,有些紧张。
“真是奇了怪了,这位公子体内明明有众多毒药的成分,可是却像无事发生一样,也许再过一会就自己彻底好了。”老中医不可置信地继续摸萧澈的脉象。
“那,可有性命之忧?”云珍试探地问。
春枝这才松了口气。
“你去通知裴齐,不用找了,我要找的人已经在这里了。”钟幕喝了一口婢女送上来的茶,吩咐下去道。
云珍站在一旁,才得知,这个在县衙闹事,在春香楼鬼鬼祟祟的少年,居然就是太子殿下要找的人。
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有所关联?
她不禁浮想联翩,区区梦春,会让堂堂一国之太子来到这个边陲小镇?恐怕那个少年无比重要。
与其等钟幕问责,她连忙叫春枝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钟幕听着听着脸色有些不好,春枝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底气。
却还是跪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把事情说完了。
说到底,萧澈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造成萧澈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她。
来的路上,她知道传召云珍的是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这位太子殿下遇到了自己下药的那名贼人,差点吓得腿都软了。
若要追究,春枝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钟幕坐在位置上,神情也没变一下。
直到裴齐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来到此地,钟幕才抬头。
“既然人无大碍,我就把人带走了,希望下次,春香楼不会在发生这种事,把人绑起来毒人性命。”钟幕冷冷地说道。
云珍冷汗直冒,连连称是。
钟幕自顾自地走,裴齐叫手下将萧澈背着,一行人这才离开了春香楼。
“得亏人家身体无碍,没有性命之忧,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云珍长叹了一口气。
春枝道:“我只以为他是敌国奸细,满心慌乱,却没想到他和那位有关。只是我如今还是不解,我下的那些药不仅是迷药,梦春,以及其他的毒药,似乎都对他不起作用。……太子殿下也特意寻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事情就不是你我之辈能够探究的了,我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乌梨’这个诱饵看好就行。”云珍叹口气。
乌梨是藏身在春香楼,对陆县令实施巫蛊之术使之丧失自我的罪魁祸首。
如此的重要人物,乌石派不可能愿意损失这名大将,毕竟他们从来都靠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暗之术取胜。
若是和穗国正面对抗,那是毫无胜算的。
三天三夜过去了。
萧澈睁眼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射进来,他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直到看到完全陌生的房间,他吓了一大跳,房子设计虽然低调,但是可以看出来很奢华。
他想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喝了一杯酒之后,就晕倒了……之后又醒来,然后又什么来着?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看着自己身上换好的里衣,被子很厚很暖和,正是冬日有些冷。
旁边目光所及处,有干净的衣服。
他有些惊讶,但是还是把衣服穿好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面无表情的卫追,抱着剑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卫追脑袋上贴着小膏药贴,显然是萧澈的杰作。
萧澈毫不犹豫把门关上。
自己难道是做噩梦了吗?
萧澈拍了拍自己,很痛,不是梦。
晕倒的时候,原来是被卫追穷追不舍地抓来这里了吗?完全逃不开啊……
卫追把门重新打开,“你知道你晕倒了多少天吗整整三天,你终于醒了。”
萧澈尖叫道,“什么?三天了,我到底怎么了?!”
卫追撒谎不打草稿,“你去青楼潇洒的时候,被姑娘下药□□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
萧澈震惊到无以复加,“如今世道,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而且自己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的表**言又止。
卫追总算扳回一城,嗤笑了一下,“你不会还真信了吧?你昏迷之后被我家主子捡回来了,你一点记忆都没了吗?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下药了吗?”
萧澈道:“不记得。”
卫追也不想和他多争论,如今人总算醒了,他只想着乖乖把人送到钟幕面前。
“至少让我绑个头发吧?”
卫追想了一下,觉得披头散发去见殿下确实失礼,于是便停下动作,让萧澈绑。
萧澈也不是很熟练,随便绑了个歪的发型,长发凌乱,没绑到的发丝落在胸前,飘飘摇摇。
卫追惊讶于他的笨拙,虽然他会绑完美的头发,可偏偏不想帮忙,就这么冷漠的看着。
卫追道:“行了吧,走。”
萧澈这几天备受折磨,晕倒三天更是一口东西没吃。
他实在是饿极了,可是看到卫追拉着自己果断前进的背影,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出门见到这满院子的守卫,看着都不怀好意的样子,十分警惕地看着自己。
萧澈有些不舒服,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已入狼窝,逃脱不得。
他只好乖乖的跟着卫追走,实在忍受不了,“我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吃饭呀?能不能给把水洗脸呀?要是我饿死了,你还怎么跟你家主子交差呀?他到底为什么要见我呀?……”
萧澈唠叨个不停,卫追也不理他,带着他穿过走廊,院门,小桥。
这处别院是真的雅致,有流水潺潺,有花草茂盛,很自然美好。
萧澈想着自己以后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院子就好了。
可他摸了摸自己饥饿的肚子,无奈地叹口气,现在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人身安全更是受到了威胁,何谈拥有一个自己的宅院呢?
湖边摆着个小桌子,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正是钟幕,他正悠闲的钓鱼。
瞧这让人生气的背影,相比就是这个讨人厌的主子了,也不知到底到底是何身份,如此一手遮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萧澈一个平民百姓就这么被掳到了这里,还有那死去的养父和失踪的弟弟。
萧澈悲从心起,依靠自己的力量,终究是连弟弟的影子也见不到啊。
湖边风大,钟幕回过头,他的发丝有些乱,或许是钓鱼钓了许久了。
萧澈首先是看望了他的鱼桶,空空如也,只有几条小小鱼苗,不由得觉得很好笑。
抬头在看到他容貌的那一瞬间,萧澈缺失的记忆忽然就自动补全了。
包括自己是怎么抱住人不肯松手,嘀嘀咕咕发疯的。
他的脸不由得羞红了,低着头不敢看这个人。
说到底也是自己中了春香楼婢女的诡计,沦落至此,全是因为自己太蠢了。
这样的我到底要怎么找回弟弟?
萧澈恨自己不中用。
“你叫什么名字?”
“萧澈。”
看到在自己面前拽的不行的萧澈,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成了一只小绵羊,卫追退至一旁,刚好和裴齐挨在一起,两人一起看热闹不嫌事大。
钟幕笑了一下,萧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自己的名字很好笑吗?
萧澈的头发这一路走来,已经松松垮垮,歪向一边,颇有一番少女风味。
“你的头发乱了,我来帮你梳吧?”钟幕朝他招手。
这个人,似乎没有那么坏……
萧澈乖乖过去,蹲在钟幕面前,钟幕将他的发带扯下来,从自己发冠上取下一个玉簪子,两三下就将头发整理好了。
萧澈摸了摸自己的发型,不禁感叹钟幕的手艺真好,“哇哦,你好厉害。”
卫追:……
裴齐:……他沉默的把咬勾的鱼竿给提上来,把鱼放在桶里,又继续挂上饵料扔到湖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来全程就是他在钓,钟幕只是个看客来的。
萧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觉得如果说自己要吃饭的话,这个人肯定会愿意给他一桌饭的。
钟幕:“你饿了?”
“嗯。”
三天不吃饭,任谁醒了之后都会饿吧。
偏偏钟幕这样问一下,萧澈就以为他是一个绝世大好人,很快美味佳肴就在旁边就近摆了起来。
“你快吃吧,多吃点。”
卫追看着这样单纯善良的萧澈就这样被自家阴暗腹黑,老谋深算的殿下给骗了,毕竟钟幕总是很轻易地伪装成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好人。
卫追忽然很想看到他这个一根筋,看到殿下的真面目时的反应。
会说什么,“啊?你都是装的?”吗?
不过若是殿下想装,也是能装一辈子的。
如今拉拢萧澈也是权益之计,之后若是两国相对,殿下也是会毫不迟疑的将他斩杀的。
卫追就没见过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毕竟这可是穗国未来的储君,如果没有能力的话,也不会坐上这个位置了。
萧澈只顾着自己大快朵颐,完全没注意周围人的各种心思谋算,就算注意到了,他也看不出来什么算计。
“等你吃饱了,我们再来谈一下你弟弟的事情吧。”钟幕冷不丁道。
萧澈一瞬间愣在原地,连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忘了,他鼓着嘴巴,震惊地看着这个笑的很和善的男人,“你知道我弟弟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