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在即,县衙的牛顺利分发了下去,算的“租”——每十户无牛的人家共用一头。
如何轮,他们自己商量,县衙只让他们收获时要上交三千八百文的租子;租个四年,那头牛便算是归了这十户人家。
古代税租赋捐繁重压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贪官污吏在层层拿回扣,王安石主张的青苗法失败便是如此。庆泽县无需担心这点,说的是什么,做的就是什么,比起春耕的压力,每家要出的三百八十文的租,便算不得什么。
何况这当子,一头耕牛少说也要三十两银子呢。
县衙也没有亏处,毕竟这牛本来就是朝廷赏赐下来的,真要说亏,那也是用自己的功劳奏请赏赐庆泽县的褚照本人亏。
那么褚照会介意吗?
不好意思,褚家少爷眼下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也根本不把林林总总算下来少说有一百五十万文钱的总租放在眼里。
这些钱全部由褚照做主,放进了公款。并且明明白白地将这些规矩用大白话写好,贴在张扬栏上。如此光明正大,即使有不信任官府会那么好心的,在想到褚照肯定会在庆泽县待个三四年后,也愿意去租牛。
此举对庆泽县的民生发展自然有利,对褚照的钱袋子也不亏。唯一受影响的,就是褚照的官声。
这事传到官场中去,毫无疑问,褚照又双叒叕被官场上下在私底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骂就骂呗。
反正没人敢骂到他面前,真到他面前,还得捏着鼻子夸他爱民如子做得好。
褚照掏了掏耳朵,把它当一个屁放了。
没有燕赤霞,没有铃娘,没有……的县衙。
空荡荡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褚照尽力想让自己习惯,比如把自己投入繁忙的春耕事务,可惜见效甚微。偏偏这时,来庆泽县安排行商事务的褚二叔又捎来褚家父母的信,褚照看了,越发不痛快起来。
他当然还是搪塞过去。
褚二叔愁眉苦脸,答应替他说情,却还是忍不住劝:“定安啊,你知不知道大哥和嫂子,都为你愁白头发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见鬼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怎么没见七老八十的和尚有老婆?”褚照摆出吊儿郎当就是不听不听的样子。
褚二叔:“……少贫嘴!问你正经的呢,什么时候成婚?”
窝在榻上,往自己嘴里丢葡萄的褚照,张嘴又要说。褚二叔就跟预判他要说什么一样,警惕道:”别跟我说什么之后之后之后,也别拿你二叔我打幌子,更别说什么让你爹妈再生一个的混账话。你就跟我说一个最晚成婚的时间。”
见褚照张嘴又要说,褚二叔嘴上燎泡似的又火急火燎补了一句:“不许说七老八十。想想你爹妈,他们受不受得了你最晚七老八十动心思成婚。”
褚照耸肩,抱怨:“七老八十才想着成婚的又不是没有。那什么什么弗洛伊德不就是吗?再说了,这最晚成婚期限哪说的准啊。我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万一一辈子不改变主意呢?那不是骗我爹我娘他们吗?”
褚二叔当然不知道弗洛伊德,但他听懂了褚照说他自己也拿不准最晚成婚的时间。他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严肃:“你管骗不骗呢?反正你说个最晚期限,你二叔我也好和你爹娘交差。至于时间到了,是你爹娘硬逼着你成亲,还是你自个又跑了,那就不是你二叔我能管的事了。”
褚照:“……”这不开玩笑吗?
褚照很快就发现褚二叔来真的。那张继承了褚家一贯的美貌的脸上,一派严肃。
他嘴角一抽。不怪他在古代的大环境下还敢那么头铁,前世对自己基本性格的塑型是一部分原因,褚二叔作为自己的好榜样也是一部分原因。明明都是差两年就四十的中年大叔了,靠着那张丰神俊逸的脸,还有温雅儒和,与谁都能谈笑风生的气度,还有许多漂亮寡妇甚至喜欢大叔款的小少女,念着要嫁给他。
可正如褚家父母没办法让褚照听话,乖乖去成亲,褚家父母也没办法硬按着褚二叔的头去成亲。
其实褚家父母要是拿出长兄长嫂尊严,逼褚二叔成亲的话,褚二叔可能还是会答应的;他不比褚照——褚照这人,骨子里就没有刻着愚孝两个字,一向以自己意愿为先。褚家父母要拿孝道压他,他绝对会跑就跑。而褚二叔,因着自小被大哥大嫂带大,又孝顺,说是大哥大嫂的半个儿子也没差。大哥大嫂如果一定要他做什么,他再不情愿可能还是会答应。
“快说啊。”褚二叔见褚照迟迟不开口,催促。
“三……”
“嗯哼——”
褚照默默折屈了一根手指:“二十九?”
褚二叔皱了皱眉:“二十七吧。二十九我没信心应付大哥大嫂。”
褚照想着自己到时候要是还不愿意成亲,指定会反抗。说白了这就是张空头支票,应允多少钱都没关系。便痛快答应下来:“那便二十七。”
完成一大任务,褚二叔显得很满意。他伸了个懒腰:“青州这边比广陵好像冷一些。”
“是冷一些。”褚照道,“二叔你要不要来几颗葡萄?”
褚二叔就哼笑:“那两个西域和尚留给你的吧?不吃。大冬天的还有葡萄,明显有鬼。”
“怎么可能是西域和尚留给我的?”褚照在榻上笑得捂住肚子,“他们要是有在春天就生出来的葡萄,还轮得着我给他们出路资?二叔你别太天真。”
“不是吗?”褚二叔一副狐疑的模样,“不是说那些和尚都是有法力的和尚吗?”
在榻上差点笑岔气的褚照,揉了揉腮帮子,终于正色起来:“二叔你听谁说的?那俩和尚就是普通的要去泰山和五台山的和尚。不是谁都像慧提大师那样。”
“那倒是。慧提大师近来怎么样?”
“听寺里的师兄的消息,说还成。”褚照散漫地靠着榻上的小几,继续往嘴里丢水灵灵的葡萄,一吐,则是青紫的葡萄皮。
换了别人看到褚照这样子,早就指着他鼻子骂起来,什么“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就像齐老太傅和孟谅,他们两个是一定会这样骂的。颜师兄可能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事实上这世界上的人都会那么骂。唯有褚二叔,只作没看到。
“这葡萄是用大棚温室种出来的。”褚照漫不经心地补充,“现在只种出了一些,给自家吃吃倒是可以。二叔你要吗?”
褚二叔皱了皱眉:“又是那大棚温室?在广陵,大哥就不让你搞,嫌铺张麻烦,怎么在庆泽县又搞上了?”
“我又没有浪费,种出来的东西,一个两个我都吃了,怎么就不能搞了?”褚照道,“又不是没有那个闲钱和人力。”
“好好好,我不说你。”褚二叔知道褚照就不是节俭的性子,左右不在大哥眼皮子底下,他也不用太担心侄儿的屁股,不管就不管吧。
他遂说起家里的事。坦白说,圣人对待信重的臣子还是蛮厚道的,不仅应允了褚照请奏的给庆泽县的赏赐,还提了褚照母亲的诰命,从六品的安人,提到了五品的宜人;父亲也升了品级,从从六品的授儒林郎,升到了正六品的授承德郎。还有各项赏赐不一。这么一看,褚照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褚二叔感慨一回,又说起褚家偏房那些不肖的子弟,仗着褚家家大业大,走鸡斗狗、眠花宿柳都是小事了。一听说褚照深得圣心,一个个跟看不见褚照现在还是个芝麻小官似的,越发放纵大胆,连当街打死人的事也敢做出。跟苦主闹到公堂上,褚家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摆平。
褚照:“……圣人没治我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真是仁慈。”
褚二叔深以为然:“好在大哥也不糊涂,把事情摆平以后,就把那一家逐出去了,也算是给族里一个态度。咱家三代好不容易才出那么一个你,断断不容有闪失的。他们要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有碍你官声的事,大哥第一个就不饶他。”
褚照嗯嗯地应着。褚二叔看他全然不把家族放在心上的样子,内心叹了口气,只觉得大哥大嫂给的任务,着实让他头疼。
他只能隐晦又提了一句:“家里还有好些小辈,读书也不算差的。俗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听说你近来又被弹劾了?”
“当官的哪能不被弹劾啊?”褚照只当不知道褚二叔在说什么,“二叔你也别太担心。比起祖父那会,我这样还算好的呢。况且真要有什么,我师兄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褚二叔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遗憾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褚二叔接管掉在庆泽县的商事,又和张、王、吴三个员外接洽商谈完,就启程离开了。他也忙得很,褚家那些挂在其他房名下的铺子田地庄子什么的,都要他来把控,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着家。
褚照前脚送走褚二叔,后脚就带着崔师爷、蒋典史去了百花楼——隔壁两个县的县令要见他好久了,考虑到这俩人的性格爱好,安排的应酬地点就在那。
这一日夜晚,百花楼的老鸨可谓笑得见牙不见眼。
能不笑吗?还以为县太爷对她的百花楼有什么意见,来庆泽县那么多天都不见他来过一次,应酬基本安排在满春楼和会珍楼——她此前也没听说县太爷不去烟花之地玩啊,不都说这县太爷,纨绔子弟会玩的,他都会,甚至玩的更花?现在她终于放心了。
老鸨暗暗想,估计此前没有人能让县太爷来花楼玩,是因为没有身份匹配的人。如今隔壁两个县的县太爷来了,褚大人不就也来了吗?
于是神清气爽,将楼里最好看的姑娘、才情最高的姑娘、吹拉弹唱跳舞最好的姑娘,通通先顾着县太爷那边。至于那些个常来百花楼玩的富贵公子,反倒在其次了。
黑河县的县令姓范,早几百年前跟那有名的范文靖公据说是一家,可为官上却没学到先祖的半分,才能也平庸,以至于四十多了还是个县令。而另外一个县的县令,姓冯,倒是有几分精明,只是也用不到正途,尽把那几分精明放到汲汲营营的小事上。
【注】弗洛伊德——《巴黎圣母院》
【注】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诗经·相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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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