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天,一无所获。褚照也不奇怪。如果他们能那么容易就找出来,那些人不至于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还装扮成盗匪,追到庆泽县把陈婉春一个弱女子也杀了。
而事实上,褚照连在这座小院能不能真的找到线索,都不确定。他只是凭着办案的直觉,觉得自己要想知道泰安十三年陈婉春遇害、陈默贤暴毙背后的真相,就必须要来这里一趟而已。
可他们到底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影四循着气味找到他们,一开口就是一个劲爆消息:“粮庄那传来消息,圣人派人来庆泽县了,最多再过一天,天使便会抵达县衙。”
褚照早在将那封信送出去时,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派人来。
“看来我得回去接旨了。”褚照感慨道。
不知不觉,他在黑河县已经呆了三天。
影四道:“崔师爷也传来消息,青州的宋同知,来者不善。他与宋同知周旋了三日,再拖下去,怕是不妥。”
对于这个,褚照听听即过,左右他就要回去了嘛。
可是想到黑河县至今一无所获,褚照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明直道:“你暂且留在这里。”
明直对此并不意外,应了声“是”。
影四将马车驱赶到院子门口,褚照上了马车。
明直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离开。他叹了口气,黑河县,看来他要自己孤军奋战咯!
他转身,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看到巷子最后有个人影跑掉。
估计是眼花了吧。
明直老成持重地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小院。
刚将门一关上,就看见绿曲裾美人靠在门框边,明直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出来了?”
虞小青撇了撇嘴:“又不关你事。我爱出来就出来。对了,刚刚赶车的那个,是一只半妖吧?”
明直不理她。
虞小青眼睛咕噜一转,笑吟吟地说:“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把你们今天的对话,还有昨天满院子找东西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这下算是直接拿捏到了明直的命门。
他又气又急,忍不住说:”虞姑娘,这是我们凡间的事,你又何必插手呢?”
“我高兴啊。”虞小青高昂着头,“千金难买我高兴。同理,你不告诉我,我就只好报复你了。”
明直:“……”
憋了憋,明直终究还是没学到他家大人骂起人来毫无顾忌的精髓,只是伸出三根指头道:“约法三章,和平相处。”
虞小青可不在意什么约法三章,她只知道她感兴趣的东西她可以知道了。因此她立即笑盈盈地说:”好啊。”
…
…
马车摇摇晃晃,褚照正在读从京上来的孟师兄给他写的信。
比起和颜悦色,常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颜师兄,孟师兄要更为严肃,性子也要冷得多。褚照还跟着齐老太傅念书时,那是经常调侃这两位师兄。
一会儿赞美感叹:“贤哉!颜也!”
然后颜师兄就一下脸红了:“我怎配与颜子相比?”
一会儿摇头晃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通常这时候,他那酷爱刑罚的孟师兄就会凉凉看他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随手拿一顺手的东西,通常是一书卷,敲他的头。
孟谅的信跟他那个人一样,冷漠尖锐得很,刚开头第一句就是:听说你在青州惹祸了?
紧接着劈头盖脸骂他不省心,都是当官的人了,还那么跳脱,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怕给老师丢脸惹麻烦……
直到末尾,孟师兄才冷冷地来了一句:那些上蹿下跳的,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下次仔细着点皮!就算是做好事,也要处处小心,不要被人拿捏住把柄!
如以往听孟师兄训话,听到末尾,褚照就会忍不住笑出来那样,他看完信,再次乐不可支。
他都可以想象孟谅写最后一段时的别扭样!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
颜师兄就要温和很多,先是问了他在青州是不是受苦了;又以己度人,告诉他当初他去地方当县令时,也是这个样子,无论要做何事,一开始都处处受限;然后劝告褚照,当忍之时自需忍,等敌人一个个落网,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读颜师兄之信,如冰雪初融之春日,让人心里升起暖意的同时,不忘认真思考起他夹杂在其中的冷冰冰的为官的道理。
读孟师兄之信,则若于苦寒间寻梅,冷冷雪风扑面而来,偏偏又带着梅花的香气。细细一看便能发现,信上处处是为他考虑,尤其为他小命担忧的痕迹。
啊,两位师兄,真的都对他太好了!
就是老师他老人家,居然到现在还不给他写信。他明明十天一封的送,可是他到现在都没给他回一封。
褚照摇头感慨一会,就听影四道:“大人,进城了。”
进了城,距离县衙也不远了。褚照是偷溜出去,如今回来自然也是悄悄从后门入。
影四去把马车赶回棚子,褚照则快速打水,洗去自己脸上的妆容,重新换上县太爷的服饰。
以至于其镜突然看见院子里出现的他家大人,惊得人都要结巴了!
“大大大……大人!”
褚照很得意,他在洗去妆容后,重新看自己的脸,那是越看越好看。因此自得道:“是不是我又变好看了?”
“不是大人!老太傅正嚷嚷着要揍你呢!你怎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啊!”
褚照慢慢睁大眼睛,小心脏一抖:“老师他来了?”
他才说老师到现在都不给他回信,老师就来庆泽县了?
其镜急道:“可不是嘛!老太傅是跟着天使一起来的,结果天使都到了,小的们还是找不到你人。老太傅已经气疯了!”
“天使都到了?!”褚照拔高声音。他看向影四,双目含泪,不是说还有一天吗?
影四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惊觉:“我较平常去拿消息的时间,晚拿了半日!许是这样时间就拉开了。”
其镜急道:“这下可怎么办?”
褚照想,还能怎么办?负荆请罪咯。
把宋同知晾着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天使晾着,最关键的是让老师知道了!
褚照不知道的地方,宋同知宋福成,此时正拉着已经告老还乡的齐老太傅的手诉苦,痛骂褚定安不做人子,将他软禁起来。
齐老太傅始终笑眯眯地听着,而来颁旨的天使,无聊地数茶杯里的茶叶。
这位宋同知,还是太年轻啊。
他也不看看,他诉苦的人是谁,两朝帝师,三朝元老的人,就算现在年老乞休了,那也是他能糊弄得住的吗?
天使只要稍稍去想想带来的大批赏赐,就知道褚县令最多因为耽误颁旨的功夫获罪,绝对不可能因为怠慢上官获罪!更别说宋同知那些话,连他这个宦官都听得出来,里面全是构陷。
褚县令搜刮民脂民膏?
他要真那么干了,外面的百姓就不会一口一句“我们县令巴拉巴拉”,还在给褚县令立长生碑了。
没脑子的东西。
天使暗地里撇嘴。
不过褚县令怎么还不回来啊。听说他下乡上山已经有三四天了,按理说也该回来了才对啊。陛下还等着他回去复命,他不会要一直待在这里吧?
正那么想着,就听到门口有人大喊:“不肖弟子褚定安,来给老师请安了!”
伴随着这一声大喊,两扇门哗啦一下打开。
天光大亮投入原本阴凉的县衙。
然后,天使就惊恐地看见哪怕他身处内宫也有耳闻的,传说中的那位褚县令,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就背着荆条,逆着天光一步一步走进来。
这……
这……
天使拿着茶杯的手都在抖,褚县令竟然这么豁得出去吗?
齐老太傅也听到了小弟子那一出声,就莫名让人觉得大祸临头的声音。他忍不住微微挺直腰板,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他告诉自己,不管待会看到什么,都不要乱,不要慌,无论什么事发生在小弟子身上都是正常的,非常正常的!
如此这般给自己七老八十的老心脏,做好心理准备后,齐老太傅才微微眯起眼往门口看去——这一眼,就差一点,齐老太傅就想捂住自己的老心脏了!
原谅他……两朝帝师、三朝元老,真正的官场老饕又如何?养生功夫极好又如何?外边传闻他纵泰山崩于前亦不改其色又如何?
齐老太傅咬牙切齿,他只知道自己完美无缺的笑容,在看到负荆请罪来的小弟子时,崩了!
造什么孽要负荆请罪?
他让他负荆请罪了吗?
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与惊怒的齐老太傅、傻眼的天使不同,宋福成看到褚定安这个样子,先是一惊,然后大喜,几乎可以预见褚定安受罚的模样!不得不说这实在让他心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出笑容的那种。
他得意洋洋地喝了口茶。
褚定安啊褚定安,叫你之前如此嚣张!还敢拖着时间,不来面见上官。如今撞到了你老师手上,不也乖的像只被猫拿在手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