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旅店这边,褚照在一楼的桌子边坐下来,仍是愠怒的:“你就应该先让他们吃点苦头!”
“被女尸吓了一跳,已经让他们自身心神失调,肝气郁结。再咬着不放,害了他们不说,还有可能连累其他人。”纪岑不疾不徐地说,很是从容。
褚照就没那么好的养身功夫,他愤愤不平:“便宜他们了!”
旅店老板和旅店老板的儿子在一边傻傻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诈尸的是他们死去的儿媳/媳妇,可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傻傻地被衙役拉出来询问,又傻傻地亲眼看到女尸诈尸,而如今,这父子俩都十分惶恐。
褚照瞥了他们一眼,心里是想问怎么一回事的,又有点顾及这是黑河县的县务。他现在还没暴露还好,要是暴露了,再被奏一本插手他县县务……
褚照摸了摸鼻子,他还是悠着点吧。他这还是偷偷跑出来的,撞进这桩案子里,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引人注目,可不方便查案。
哪里想到他这边刚打定主意稳住好奇心,纪岑就问那对父子:“你们是怎么处理尸体的?我看那女尸才死去没几天。按理应该不会那么快变成僵尸的。你们有什么地方刺激到她了吗?”
褚照偷偷竖起耳朵,这可不是他问的,他这是不小心听到的。
而父子俩听了纪岑的询问,脸色都是一变。
纪岑淡淡往上又加了一句重量:“你们可要想好,再跟我说话。”
父子俩个,儿子最先扛不住,他惊恐说:“俺也不知道!兰娘是泰安十三年逃难到俺们店里来的!俺和她做了五年的夫妻,虽无所出,却也相互扶持。根本想不到几天前她会暴毙而亡!”
褚照敏锐地又抓到一个词“泰安十三年”,正是他来黑河县需要调查的那一年。它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而纪岑关心的是“暴毙”,她沉吟:“我看过女尸的面相,应该是能安稳活到八十岁的人。为何会在这时候突然暴毙了呢?”
褚照终究没忍住开口:“泰安十三年,死者出了什么事,让她逃难到你们这来?”
儿子结结巴巴:“俺听她说,她以前是某个大官府邸里的使女,她的主母仁善放她回去。她就带着她自己的积蓄离开了。谁想回乡途中,遇到一群官兵,不知怎的要杀她,她这才逃到了俺们店里。俺们遮掩着,才让那些兵没把她带走。”
这里头居然还有兵?
褚照发现,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他挑了挑唇,这种情况,无非就是两个走向,主母本就存了杀死使女之意,所谓放人,只不过是做给其他人看的障眼法,可这基本不可能;另外一个,就是使女在回乡途中,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了。
褚照的直觉,强烈告诉他是第二种。
褚照遂问旅店老板的儿子:“可否能让我看看死者的遗物?”
儿子偷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容颜俊美,配饰奢侈,应当不是会见财起意的人,迟疑地点头。
旅店老板直到这时才缓过气,他老泪纵横:“真是造孽啊。”
儿子很快将东西拿出来,褚照判断不出来哪样东西有古怪,还是纪岑扫了一眼:“那根钗子阴气很重。像是有人从人家坟里刨出来,坟主的怨气附在上面,一直没有祛除。”
褚照立即放下那根钗子,问旅店老板的儿子:“可有此事?”
儿子还没来得及回答,衙役们呼啦啦又进来了。为首的十分高兴,僵尸变成干尸后,彻底死了,没了威胁。他是来找纪岑认错的。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褚照不知为什么,看到为首的衙役认错,就有种自己打脸成功的暗爽感。
纪岑没那么多心思,她只是认真道:“是万众山。”
为首的傻傻的“啊?”了一下。
“那是什么山?”比起衙役,褚照问起问题更加放纵,“是你昨天在的那座山吗?”
“不是。”纪岑回答的挺干脆,“那是我朋友所在的地方。”
住在连房子都看不到一个的大山里?
不愧是道士,就是随遇而安。
褚照暗暗想,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选择住在那种地方的!就算要隐居,他也要“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大隐隐于市。
解决了干尸,纪岑跟褚照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褚照则在细细问过那对父子关于女尸的事后,才付了住旅馆、早晚饭还有马的草料的钱,起程离开。
“郎君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明直赶着马车问。
褚照麻木地忍受马车的颠簸,听到明直的问题,道:“确实有不对。”
好在他现在已经出钱买下了那根钗子。褚照心想,要是真查出什么,确定这根钗子和兰娘被兵追杀的经历有关,那这就是抛砖引玉的良引了!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黑河县的县城。
许是才从六月初的那场暴雨中缓过劲来,黑河县比起庆泽县来说虽然冷清不少,但也有了些人气。
褚照因为不清楚自己会在黑河县待多久,便仍是住在客栈。他站在窗口往外面望,却只见一片又一片灰色的屋顶,还有无云的蓝天,炙热的太阳。
也不知道影四带着钗子去查探,什么时候能回来。
同样想着“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个问题的,还有崔师爷。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人才走一日,青州城就来人了!来的人,还是在知州面前很有脸面的宋同知!
崔师爷急匆匆到衙门大堂去迎接,宋福成背着一只手,冷眼看着这庆泽县的县衙。
当代官员皆以清廉标榜,为证明自己清廉,即使县衙年久失修,也绝对不肯去翻新一次。有的屋顶破了漏水,都是自己补。可宋福成观这庆泽县的县衙,明显不久前才翻新过。
他身上本来就被指派了任务,在县衙转了转,大抵就有了数。
于是一看到孤身一人前来的崔师爷,他的脸就沉下来:“褚县令呢?上官驾到,竟然不出来相迎吗?”
崔师爷满脸赔笑,连连作揖:“大人容谅。我们大人昨天才下乡去,暂时还赶不回来。”
“下乡?”宋福成蓦地一笑,“这八月,又不播种,又不收获,他褚定安到乡下做什么!”
崔师爷原本以为只是上官视察,听到宋福成这番话,才发觉来者不善!
他暗暗皱眉,恭敬道:“此时自然不是侍弄田地的时候,只是前边六月的那场大雨,让我们大人惊觉庆泽县百姓对于灾祸的抵抗能力实在太弱。是以他亲自下乡,要找出需要开水渠的几条线来,造福百姓。”
宋福成冷笑:“得了!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说造福百姓。怕是暗地里搜刮民脂民膏吧!”
“大人何出此言?我们大人克己奉公,自是廉明,如何有搜刮民脂民膏一说!”崔师爷见状,语调也冷了下来。
“还敢狡辩!”宋福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本官沿途过来,庆泽县的百姓尚有饥饿之态,可你们的县衙却是一副刚翻新完的样子!如此之徒,你还敢为你大人辩解吗?”
“大人此言差矣。”崔师爷不卑不亢,“大人口中的百姓尚有饥饿之态,敢问大人,纵是太平岁月,能吃饱饭的黎民又有几人?何况天灾刚过,百姓们虽然没办法吃饱,但依然能……”
“还敢顶嘴!”
宋福成重重又拍了一下桌子。
他满脸阴狠:“说什么太平岁月,黎民百姓也吃不饱。说一二而道三四,顾左右而言他!褚县令在如此民饥役疲之时,竟然还敢大修县衙!不顾民生,不顾百姓,此一罪,本官看的,那是一清二楚!”
崔师爷冷静道:“大人容禀,天灾降至,百姓难活。大人翻新县衙,也只是为了让一部分的百姓可以吃饱饭而已!大人下令,凡是来县衙做工的,百姓都能吃两顿饭!又如何是不顾民生,不顾百姓?此事,尚在张扬栏里贴着,大人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大胆!”
“褚县令都不敢跟本官那么说话,你一个小小师爷,还敢教本官做事?”宋福成勃然大怒。
崔师爷心想,大人不敢?那绝对是他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要是大人在,就不是跟你讲道理那么简单了,那是能把你从头怼到尾,从内怼到外,把你上上下下骂个干净,还让你气的张不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
但是他只是低着头:“大人也说了,小人乃大人师爷。既然是师爷,小人在听到一些于大人名声有背的不实之言时,自然要为大人说话。”
宋福成碰了根不软不硬的钉子,攥紧了拳头。
他的面色变得极难看极冷硬:“你没资格跟本官说话,叫你大人速来见本官!本官倒要问问,他褚定安,到底是怎么治理庆泽县的!”
如此不欢而散。
其镜在门外守着时听的焦急,一见崔师爷,连忙上前。
崔师爷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他对听到州城有上官前来,匆匆赶来的蒋典史道:“还请典史将青州城来的大人,好好安置。”
蒋四海十分奇怪:“大人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