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百无聊赖。
距离他被卞城王带走,已经过去一天了。
不得不说,枉死城的鬼对他出奇的好。一开始褚照还毛骨悚然,觉得那个不是很直的卞城王可能在酝酿什么大阴谋,直到他发现他们一口一个“贵妃娘娘”。
褚照这才知道,他在阴间已经扬名了。
凡是鬼,就没有不知道他的,真正达到了无鬼不知无鬼不晓的境界。
不得不说,褚照有些受宠若惊。
就是对他的尊称能不能换一个啊?他除了唱贵妃,唱别的也唱挺好的!比如包公、八贤王、杨延昭,没必要抓着他的贵妃娘娘不放。
很可惜,鬼狂热且坚持地喊他“贵妃娘娘”。
卞城王把他带回枉死城后,就对他放任不管了。连褚照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在阴间会那么自由。不管是在宫殿里溜达,还是去枉死城内散散步,卞城王统统不管他。
当然,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要不是褚照想着要回阳间,而且始终警惕卞城王,他都觉得在阴间待着也很不错了。
尤其是他现在已经不怕阴间的瘴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明显这次他来到阴间,身体没有不舒服过。
“贵妃娘娘,我给你表演一个我的成名绝招!”
又有一个鬼热情地迎上来,然后一下,扭掉自己的头,头咕噜噜滚在地上。
褚照扬起一抹迷人,啊不,迷鬼的微笑。
那滚到边上的头,就那么晕晕乎乎地傻笑起来。
司掌唤大地狱及枉死城的卞城王,这两日纠结再三,还是决定要跟贵妃娘娘说清楚。
于是褚照这次回宫殿就听到鬼卒说,大王请他去用晚膳。
正好褚照也想跟卞城王谈谈放他回阳间这件事,于是他拍拍衣摆,去了。
卞城王对这顿晚膳显然十分用心。这份用心不仅体现在美酒佳肴上,还体现在无一处不是不染尘埃的摆设上。
“褚大人,请坐。”卞城王深吸一口气,威严道。
褚照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他说,阴间光线是真昏暗啊。卞城王在那么昏暗的地方摆宴,整个空间,实际上就一张桌子稍微亮堂一些。可偏偏这么一对比,褚照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
大抵是他联想到了后世的烛光晚餐吧……
见鬼的烛光晚餐!
褚照板着脸在座位上落座。
卞城王努力放缓自己的声音道:“这些菜肴,都是昔日黑山老妖府上的鬼说你爱吃的菜。”
褚照:……你说的是那段时间,我天天靠点菜传暗号的菜吗?
卞城王认真道:“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啊,误打误撞,居然还省了他一顿功夫。
褚照心想。这样就算他不放自己走,岑元子也一定会知道他在阴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的纸鹤怎么样了。
想到被碧姬抓住的纸鹤,褚照的眸光有些黯然。
卞城王就见不得褚照忽而如此落寞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明知不该,但还是忍不住问:“褚大人为何看着如此伤感啊?”
褚照瞥了他一眼:“想岑元子。”
卞城王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见他不再说话,褚照的心气顺了一些。
搞什么啊真的是。
如果可以,褚照还想大大翻个白眼。
也不知道卞城王究竟是怎么才将自己的心境调整好的,只听他沉声道:“听说你喜欢听戏,本王为你找来了最好的戏班子。”
褚照现在根本听不得阴间的人说戏班子。
他的眉头一跳,不会又是沁兰班吧?
事实证明,就是沁兰班。
褚照看着再次唱起《贵妃醉酒》的沁兰班,就好像冥冥之中的注定,缘起缘灭,草蛇灰线,他心里叹了口气。
卞城王不动声色:“褚大人,为何不用酒菜?”
褚照心想他倒是得吃的下去。早知道那日唱《贵妃醉酒》,非但勾引不来那人,还勾引来一朵烂桃花,他死都不会上去唱那劳什子贵妃。
现在他头疼死了。
要是一般的断袖也就算了,偏偏这断袖是卞城王。
正那么想着,卞城王亲自给他斟酒:“在这个戏班子没说实话之前,本王一直以为那日唱《贵妃醉酒》的,是那个叫李小玉的名角。哪里想到,竟然是你。”
褚照能说什么呢?
他道:“李小玉唱的也不错的。”
“是不错。”卞城王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朝戏台上看了一眼,“他们能在第六殿唱《贵妃醉酒》,也算是他们的福气了。褚大人,请饮酒。”
“本县不善于饮酒。”褚照淡淡道。
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他,褚照,直的!而且他有喜欢的人!
就算你是卞城王,你也不能用这种眼神这种语气跟他讲话!把他当什么?喝酒的小倌?
褚照的拳头很想把手边随便什么东西捏爆。
卞城王有些遗憾:“没想到褚大人与贵妃娘娘一般,都不善饮酒。”
他再而三地提“贵妃娘娘”,褚照终于可以忍无可忍。他直面卞城王道:“当日我扮演贵妃娘娘,仅仅是为了与岑元子一同混入黑山老妖的府邸,救出被你和黑山老妖关起来,还要把他下油锅的燕赤霞。如若不是为此,我万万不会在阴间扮演这个贵妃。本县自认问心无愧,可若是因此让卞城王对当日的贵妃念念不忘,而失职于阎君一职,那便是本县的罪过了。”
明着说是自己的罪过,可那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在说他身为阎君,不思阎君之责,反而千方百计来寻他这位“贵妃”。
卞城王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你怎么这样说?本王只是……”
“只是什么?”褚照冷冰冰地说,“只是可惜当日我未能唱完《贵妃醉酒》,可惜本县不是女儿身吗?”
卞城王张了张嘴。
他沉默一会儿:“你非要如此直接?”
褚照嗤笑:“不然呢?跟你磨磨唧唧,说不行啊,卞城王,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你不能喜欢我么?”
卞城王脸上又是难堪,又是恼怒。那边戏台,沁兰班连戏也不敢唱了,一个个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都滚!”卞城王自然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咬牙道。
褚照仿佛没有察觉到卞城王的怒火,仍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卞城王看了他一会儿,翻涌的思绪才终于冷静。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他忽然提起酒猛灌了自己一大口,身形似乎因为没有站稳而微晃,但很快就又牢牢站在那里。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褚照,复杂道:“在不知道贵妃娘娘是你之前,本王是真心喜欢你。”
褚照:我就知道他对本县有非分之想!!!!
“现在你知道我是男的了,你应该就不喜欢我了吧。”褚照抬了下下巴道。
卞城王沉默。
褚照忽然意识到不好:“你应该不是……”
卞城王不知道联想到什么,咬牙切齿:“本王也原以为本王不是。可是在看到你以后,才明白,是男是女,根本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鸿沟!”
褚照:!!!!
完了完了他的脸真的把一个阎君掰弯了!
哎哟脸啊,你该起作用的时候不起,你对一个男的起什么作用啊!
卞城王的目光热烈道:“褚大人,本王是真的喜欢你。岑元子要成圣,她绝不可能将一颗心尽耗在你身上。你喜欢她,是没有结果的。”
“不用你提醒。”褚照冷淡道。
尽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又被刺了一刀。
可那又怎么样?
卞城王道:“你如果愿意……”
褚照立即道:“谢邀!本县已经有心上人!”
卞城王脸色铁青,他能不知道他有心上人?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她根本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说到不可能,”褚照神情莫名,“不需要本县提醒卞城王吧?岑元子好歹在天庭仍没有职位,可你身任神官,便受天庭约束。昔日三圣母思凡下界,被压在华山道场下不得自由。卞城王总不会也想犯天庭的忌讳?”
卞城王的脸色变了变。
褚照心知肚明,他就说,连玉帝的妹妹、外甥女都不能幸免的事,怎么轮到阎君就能网开一面?
褚照道:“总而言之,你想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说岑元子不能,实际上你自己也做不到,不是吗?”
卞城王根本不能坚持在那样的目光下还装听不到,他狼狈地逃离他清明的目光。
是,他也做不到。
这是任何一个但凡还有点事业心的仙神,都做不到的事。
褚照扯了扯嘴角:“你的喜欢,挺假的。说白了,你只是喜欢那道贵妃的影子。”
卞城王下意识就要否认。
可就在这时,褚照捏起兰花指,念白道:“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
他一呆。
那容颜艳丽的少年又是嫣然一笑:“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本宫——杨玉环。”
他的眼睛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移开。
褚照便知道是如此。他将拈起的兰花指放下,无趣地盯着酒杯里的酒。也不知道岑元子现在发现褚家酒楼的暗号没有?就算她不知道,他爹娘应该会知道吧?
那群眼睁睁看着他被风刮走的衙役一定哭死了。
“本王想清楚了。”
卞城王忽然沉声道。
褚照回神,你又想清楚什么了?希望你是想清楚打算知难而退。
但显然卞城王不是知难而退那种人。他是武夫,学不来那些阴谋道道,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直面自己的**。
“本王想清楚……本王始终不能放下你……”
他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一步步朝他逼近。一双朝云履踏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似乎也带着森冷和压迫。
褚照:???
这架势怎么看着像是想用强?
“所以本王打算……”卞城王缓缓站定,作为被香火供奉多年的阎君,他高大且英挺,两米多的身高让他足以傲视许多人。
褚照的眉头已经拧起来:“卞城王应该不至于如此下作?”
“本王也很希望自己不是如此下作的人。”十殿阎王之一的卞城王盯着他,嘴唇微动,声音暗沉,“但很显然,本王始终放不下你。”
褚照刚要说什么,卞城王已经捏住他的肩膀,要俯下身来。
他的心里顿时涌起极大的厌恶。根本没有思考,便反手要将卞城王的手扭断!
一阵强烈的金光迸发!
“这是什么?!”
卞城王惨叫一声,松开褚照的肩膀快速后退,饶是如此,他大半身子都被金光烧出了鬼丑恶的原形!
褚照一愣,不是,怎么回事?
他还什么都没做啊!
忽然意识到什么,县太爷摘下扇袋。扇袋被打开的那一瞬间,金光扑遍整座宫殿!
果然如此!
褚照的心念微动。
孔爵是用大明王菩萨掉落的羽毛制成,且不说这样的佛宝足以令阴间宵小畏惧,只说大明王菩萨——那可是佛母!纵使卞城王乃鬼王,他的力量却也远远不是卞城王能匹敌的!
将一殿阎王大半烧回原形的金光大盛,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在宫殿里折射出令人不得不狼狈退让的色彩。可就是这样一把扇子,始终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褚照心一定。他抬头,冷声道:“卞城王,我劝你见好就收。”
卞城王没有说话,他身上灰烟气直冒,那是人间信徒供奉的人间香火。神灵不仅可以通过香火享用祭祀之物,对人间的恶行进行了解和监督,与凡人之心感应了解他们的想法和诉求,对修炼亦然大有裨益。
没一会,卞城王的身形便恢复原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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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