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人 第61章 第 61 章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只是他们更心安理得一些，也许在以后的每一次想起那个瘦弱的少年时，也会面露遗憾的唏嘘一声，挺好个孩子，命不好。

命不好。

张晓帆的命不好。

他早早就学会了施肥浇菜，从站起来还没三轮车高的孩子到如今的青葱少年，蓬头历齿的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布手绢，那里面裹着几张又旧又破的纸币，不知道蹂躏了多久，颜色都有些看不清了。

裹满泥巴的手指犹豫半晌，最终从最底下抠出几枚硬币交到男孩手里，男孩攥着硬币目送老人离开，孤独的手电筒成为这个小山村黎明之前唯一的光点。

一双犯红的眼睛越过宋今安的肩头偷偷望了出来，他们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深深的低着头，就像二十九年前的那个男孩一样。

宋今安轻轻握住身侧不断颤抖的手，替他开口道：“还有两个人呢？”

侯晖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向瑟缩在宋今安身边的张晓帆，祸辞上前一步把两人挡在身后冷冷道：“把你的脏眼挪开，别看他。”

侯晖把视线挪到祸辞脸上，一把玉剑“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青灰的面容立刻肿起半边：“让你看我了？”

候晖老老实实的垂下了头，还没开口又被抽肿了另外半边脸。

“说话，另外两个呢？”

眼前这个男人一身怒气，两个耳光把曾经的霸凌者抽得找不着北，让他也尝了一把浑不讲理就动手的滋味。

侯晖肿着猪头一样的脸，没着没落的视线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对，最终他头一歪看向门口，空洞眼睛闪烁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呆滞。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姑娘，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碎花连衣裙，身材修长匀称，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只是脖子上还有一道没消下去的掐痕。

李美如静静的走了过去，她的脚下不知道踩过什么东西，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宋今安敏感地皱了皱鼻子，发现那是从她腿间流下来的液体，带着丝丝缕缕的红。

“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她轻轻的开口，声音又软又柔，像唱歌一样。

“可我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李美如的视线游移到那个女孩身上，女孩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楚长相，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那天她不过是被陌生的高年级同学搭讪了一声就招来了灭顶之灾，她被拖到学校后面的后山，女孩们笑嘻嘻地撕扯她的头发，逼她自己扇自己耳光，逼她一字一句的咒骂自己是个贱人，是不知廉耻的婊\子,李美如照做了，可还是被扒光了衣服，丢给一群臭烘烘的陌生男人，那些人有的是早早辍学的混混，也有她见过几次的校友。

她一点没办法也没有，连死都不行。

那一天她哭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拖着残破的身子站上了山巅，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毁了整个人生。

她绝望地一跃而下，却一个单薄的少年拉住了他手腕，李美如回头，认出了他就是常常被吊在窗户上，绑在旗杆上的少年。

男孩帮她披上衣服，带她走下山坡。

往后的很多年里李美如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跳下去，因为从那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经受着非人的折磨。

她会在放学的路上被突然拖进某一处的小树林或者杂草丛生的后山，她会被堵在厕所殴打辱骂，有人见到她就捂着鼻子逃开，直到有一天她在校园的宣传栏里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照片，而那个女孩就在不远处窃窃的笑，她像花一样。

母亲把她接回了家，扬手就是一个狠狠的耳光，年轻的女孩茫然的抬起头，心比那天站在山巅时还要痛。

那天，她偷偷藏了一瓶农药带到了学校后面的那个狭窄的洞穴里，这里比较好，这里干净，什么都没有。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那里已经躺着一个男孩了，他的颅骨塌了半边，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可她还是认了出来，这是那个曾经为她披上衣服的人。

男孩气息奄奄，身上都是泥土血污，不知道用了怎样的力气才爬到这里来，他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了过来，那是她见过最明亮的眼睛，也是最绝望的眼睛。

男孩可能是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他已经没有表情了。

“……别害怕，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嘈杂的声音从洞口传来，男孩松开手指，一枚硬币从他手心滚落出来，细弱的手指吃力地指向山洞深处：“……躲起来……活下去……”

女孩跌跌撞撞跑了进去，她紧紧得捂住嘴巴和耳朵，可还是能听到那群恶魔的笑声，他们把他拖了出去，不知道带到什么罪恶的深渊。

祸辞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手心，深深的无力感快要把他摧毁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李美如伸出手，里面躺着那枚闪着金光的硬币，她两次短暂的拥有过这枚硬币，一次是绝望的二十九年前，一次是梦魇一般的现在。

那枚硬币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样颤颤巍巍升到半空，像是累极了重极了，用尽全身力气才飞到宋今安面前，宋今安微微侧身，那枚硬币轻轻贴上了男孩心口。

三个恶魔回过头，视线紧紧追随着那枚硬币，祸辞把那五枚硬币拢进掌心轻轻掂了两下：“还差一个呢？”

他的视线扫在教室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候晖那张猪头一样的脸上：“你母亲呢？”

那个佝偻的老太太，真的对自己儿子杀人埋尸的事情一无所知吗？他至今不大相信几个屁大点的孩子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挖出那么大一个坑，也不相信李美如会无缘无故嫁给一个施暴者。

宋今安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说不出口的纠结，祸辞心中一动，从尾椎骨升起一阵冰冷的凉意。

摩肩接踵的透明人突然躁动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想要挤进这间小小的教室，祸辞一把拉过门口的李美如把她甩到身后，将玉剑横在胸前。

透明人大约是有些惧怕玉剑，肩并着肩脚挨着脚的挤成一个圈，三个施暴者也在其中，他们各个伸长了手臂企图抓住些什么，可又惧怕玉剑的寒意而不得不逡巡畏缩，这让祸辞有点恼火，感觉周围贴满了黏腻肮脏的口香糖，碰不得也逃不脱。

他尝试着挥了一下手里的剑，包围圈随着他的动作扩大了一些，可没多久又挤了过来，无休无止没完没了，祸辞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是把他们都砍了会怎么样？”

宋今安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有点怀疑他只不过是随便问一下，其实早就做好了大杀四方的准备。

“不行，没人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果在这里损伤了魂魄，我们都不能承担起这样重的因果！”

“那他娘的这些人要干什么？总不至于是突然心血来潮想拉咱们开个party吧？！”

宋今安一手拉着李美如，一手拉着张晓帆，以防万一有事不能及时护住他们，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话说出来。

“是第五个人操控的！”

宋今安被祸辞护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眼前刚劲挺拔的肩背忽地紧绷了一下。

祸辞没有说话，又挥出一剑，这次的剑风带上了心烦意乱的焦躁，包围圈越来越小了，甚至有人不顾灼痛伸手过来想要抓住他们，那些滚动的黑雾上写满了贪婪。

“祸辞！”宋今安轻轻的唤了一声，明白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去面对，祸辞果然没有应答，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什么结果一样。

“让剑飞起来，带我们离开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想要逃离，宋今安摇摇头：“去哪里都没有用，这个幻境破不了，我们永远出不去，现实世界里的方小满和小吕能不能等到我们出去？！”

祸辞握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必须要做个选择了。

“祸辞！”宋今安又叫了一声，透明人已经抓上了李美如的肩膀，女孩发出凄厉的惨叫，记忆又被带到那个漆黑的山洞，摇曳的山巅！

宋今安一把扯过李美如，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点进她的眉心：“去剑里！”

一阵天旋地转，李美如连同凄惨的叫声一起消失在原地，宋今安没有迟疑的把冒血的手指摁到张晓帆的额头：“你也去，护着她别被大花蛇欺负！”

张晓帆也消失了，透明人七手八脚缠上宋今安，他的血堪比琼浆玉露，没有什么比他更能引起魂魄的躁动。

祸辞终于忍不住了，挥剑斩落了一排七零八落的手臂，那些透明人哀嚎着消散了，新的透明人又扑了上来。

祸辞眼睛都红了，他已经起了杀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了算！

宋今安不再给他逃避的理由，他扳过祸辞的肩膀，冰凉的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人拉了下来，既然他下不了决心，自己就帮他接受这个现实！

愣怔的祸辞只来得及看到宋今安那张突然放大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就被柔软的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