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人 第16章 第 16 章

宋今安路过旺来便利店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去了，执勤的警察将一个猎奇主播轰出警戒区，有路过的人拿出手机嘻笑着拍下这一幕，世界上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也总会有新鲜事替代它，不久后人们就会忘记这里发生过什么，也许有一天再路过的时候，这里会被改成咖啡厅。

拐进胡同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临街的那户人家，大门紧闭，顾文红还没回来，安平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什么都没有变过。

锁还是出门时的样子，钥匙已经丢了，他摸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银色的小东西，不足掌心大小，圆圆的，麦穗托起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这是他偷的祸辞的领花……

他的东西能辟邪，宋今安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本来想抠帽子上那个大的，但那个有点大，不好藏。

宋今安捡了几块砖头垫在脚下，从旁边的矮墙上翻了进去，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口罩下的脸皱成一团，看来翻墙也是一个技术活。

院子里空落落的连根草也不长，以前外婆在的时候还能种点蔬菜瓜果，那天过后全都没了，死干净了。

推门进屋先去外婆房间看了看，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地上特意撒下的香灰也整整齐齐的，明明知道外婆不会有回来的可能，还是抵不住心里那一点怅然若失，他关上房门从茶几底下翻出一个旧手机，那是外婆生前用的，已经很久没有开过机了，

因为总是有人打电话找外婆看病，他还是不大习惯跟别人打交道，每次都要解释半天并且伤心好久。

诊所的也越来越萧条，他长得太年轻，虽然是正儿八经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但架不住人们对传统中医的固有认知，也许留上胡子会好一些。

弯腰从茶几底下找充电器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外婆门口的珠串门帘轻轻摇晃起来，宋今安疑心自己看错了，但紧接着那扇半掩着的门也被推开了，他的心狂跳起来，心里蒸腾而起升起隐隐的期待。

宋今安维持着那个姿势猫腰呆愣在那里，从茶几缝隙里静静的观察，没有风，但珠翠门帘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片刻后，他悄悄起身走了过去，每走一步都紧张的不敢呼吸，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一串珠帘垂眼向下看去，地上的香灰粉赫然出现了几个浅浅的脚印！

宋今安的心怦怦狂跳，他的心脏还太脆弱，几乎生出疼痛的感觉，他仔细的看着地上那一排脚印，小小的，看不清楚形状，也许是老鼠也说不定，不要紧张。

“谁？”

宋今安的声音有些发抖，家里连个活物都没有，哪里来的老鼠？

他眼圈有点酸胀，手指勾着的门帘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他慢慢把头探了进去……

“外婆？是你吗？”

门后响起轻微的响动，像是有谁从反方向推回来一样，宋今安伸手撑住没敢用力，一开口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外婆？你回来了？”

门板摇摇晃晃，两方力量互相僵持，但谁都没有要伤害对方的样子，这让宋今安更加笃定，他想抬脚迈进去，门后的力量却忽地一松，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擦着他飞了出去，宋今安急忙回头：“外婆？！”

那影子横冲直撞，撞翻了桌子上宋老太的遗照，随即跐溜一下钻进旁边的陶瓷罐子里。

宋今安跑过去捧起罐子：“外婆，你不要怕，我是今安！”

陶瓷罐子在他手上瑟瑟发抖，他轻轻婆娑着安抚道：“外婆，您别怕，这里是家。”

宋今安把陶罐轻轻放到桌上，慢慢把手放在盖子上：“您在那边过得好吗……我烧给您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不要怕，让我看一看您……”

盖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伴着雷一样鼓动的心跳，他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陶瓷盖子慢慢被挪开了，宋今安一边不断地安抚颤抖的罐子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头去看，果然，罐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影子蜷缩在里面！

那是一个花甲的老太太，穿一身灰扑扑的老式斜襟大褂，头发松松垮垮的在脑后挽了个髻，满脸沟沟壑壑，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宋今安。

“你是谁？！”

宋今安大惊失色，手一抖差点没把盖子扔出去，“你不是我外婆！”

鬼老太更瑟缩了，团着身子往更角落里挤去。

宋今安把罐子放到桌上严肃道：“你出来！别在这里面！”

老太太听不懂一样，浑身不住地颤抖，简直要把自己抖散架了，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宋今安的心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稍稍放缓了语调：“你出来，我不伤害你，我给你找一个别的罐子。”

鬼老太不答应也不拒绝，半截身体都要埋进灰白的粉末里了，宋今安看见了立刻阻止：“别把自己埋进去……那是我外婆的骨灰，我离远一点你自己出来，我不催你……”

他退出去一两步，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茶叶罐子把里面的茶叶一股脑倒了出来：“这个罐子也挺好的，又干净又宽敞，还有茶香，你来这里。”

他把茶叶罐放到陶罐旁边耐心道：“那个罐子已经住了别人了，你不能占别人的地方，那样不礼貌，她会不高兴的。”

鬼老太从陶罐里探出个头，宋今安指了指旁边的茶叶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来这里，我还有很多其他样子的，不满意的话可以换。”

老太太犹犹豫豫飘了出来，又以迅雷之势一头扎进了茶叶罐，宋今安赶快把陶瓷罐子抱在怀里盖了起来远远的躲开了。

良久，茶叶罐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那叹息疲惫又凄凉，尾音有气无力的打着颤，好像一个人赶了很久的路做了很重的活，叹的人心里一阵难过。

“我来找我的孩子……”

茶叶罐把鬼老太的声音加工成立体环绕声，绕着宋今安的天灵盖直打转，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口音，宋今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一走就是好几年，连我死了都没回来，我知道他在怪我，可我没得办法呀，不这样做我没脸下去见孙家的列祖列宗啊……”

“孙家？”宋今安想起来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里孙恒就是这个口音。

鬼老太趴在罐子底下，身体已经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她颤颤巍巍地开口：“我的孩子从小又孝顺又懂事，可是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我儿媳妇是个心狠的，她挑唆我儿子离家，她还……她还把我推下山坡，摔死了我呀！”

宋今安一怔脱口问道：“你不是意外跌下山摔死的？”

鬼老太跋山涉水的来到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靠一口执念撑到现在，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茶叶罐里对着这个面善的后生喋喋不休，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郁结全部倾诉出来。

“她怨我，我不怪她，她心里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把我当过娘，可她不该把我的孩子拐走，我死的不冤，我该着这么死，可我不能瞑目啊！”

宋今安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瓷器罐，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脑子里，他定了定神问鬼老太：“你死在千里以外的老家，是怎么一路找到这里的？”

鬼老太抬起头，从兜里摸出个白色的物件，太小了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她说：“有个人给我这个东西，说带着这个就能找到你，你带我去见我的儿……小神仙，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只要一眼，我就能去地底下给列祖列宗们一个交代了……”

宋今安静静的看着她，觉得这鬼老太可气又可悲，她到死也还在执着于所谓的香火，穷其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就连死了也想着去给虚无缥缈的先人一个交代，她活的昏庸死了也糊涂，她自己在身上压了一座永无止境的大山。

他把外婆的骨灰罐放好，将照片扶起来放在旁边，用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我帮不了你，你走吧。”

鬼老太飘了出来，把那个白晶晶的东西捧在手上，那东西那么小，甚至看不清是个什么，但它那么重，压得她摇摇欲坠。

“我给你这个，你会需要的。”

宋今安垂着着眸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被打动。

“我不需要，你自己收着吧。”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这是一块玉，是黄泉边上一个姓宋的老姐姐给我的，她说你会需要。”

宋今安的心猛的一紧急，转过头去看疲惫不堪的鬼老太：“你说什么？！”

鬼老太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到桌上，手里那块白玉骨碌碌滚了出去，可宋今安没看一眼，他死死的盯着她：“那是我外婆！”

鬼老太把那块白玉揣了回去，有气无力的说：“只要你肯带我去见我的孩子，我就全都告诉你。”

宋今安牙关咬的紧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教养告诉他不要对一个年迈的老人发火，即便她是个糊里糊涂摸迷糊鬼。

良久，他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冷冰冰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孩子，但是你要保证什么都不做，了却心愿后就立刻离开，你答应吗？”

鬼老太俯在桌子上，双手交叠抵在额前对他深深的拜了下去，那片白色的碎玉从她身上飞了出来，在空中转成一朵看不见的白光，最后分解成两个部分，分别没入了他和鬼老太的天灵盖里，宋今安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但是片刻就消失了，他想，他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