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人 第12章 第 12 章

孙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顾文红有了不一样的情感的，也许是那晚以后，也许是很久以前，自那以后，他加倍的对顾文红好，因为她是姐姐，也是妻子。

顾文红说不想再留在这里，这里的人朝夕相处却互相嫉妒，一个赛一个的穷，却一个赛一个的恶，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恨人有，笑人无，她受够了穷人间这种可笑的攀比，她想走。

孙恒答应了，自己先背上行囊离开了家，想等他安顿好了再把她接出，没多久，顾文红发现自己怀孕了。

孙母了却了多年心病闹着要去庙里还愿，失足跌进山里摔死了，顾文红将死讯告诉孙恒，孙恒竟然没有回来奔丧，也许他心里也是有怨的吧。

一声叹息，将顾文红拉回现实，她转头去看，祸辞站在那里，顾文红苦笑出声，她嘴上挂着笑，眼里却含着泪，如果那时候有人像这样理一理她，问一问她，现在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顾文红的嗓子发紧，开口第一个字就劈了叉，她问：“那个……烧焦了的人，是……是孙恒吗？”

她看起来比初见时更憔悴了，这些年恶劣的生活习惯没能摧毁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尸体击垮了她最后的希望。

眼泪一路沟沟坎坎流进头发里，像极了她可笑的前半生。

“……姐姐……”

一个略显青涩的男声，带着不易觉察的口音。

顾文红一怔，她怀疑听错了，但还是屏住了呼吸。

“姐姐，你别哭……”

顾文红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眼泪更加汹涌，她不敢答应也不敢动，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幻境。

一个身影从祸辞后面走了出来，如墨的眸子里是盛也盛不下的悲伤，顾文红用力挤掉眼睛里的泪水，这个人她认得，是社区门诊的宋医生，他为什么……叫她姐姐？

“姐姐，我让你着急了，对不起。”顾文红惊恐的发现，宋医生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孙恒的声音，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扯歪了扎在手臂上的针头，蜿蜒而上的红丝像带着毒的蛇信子，将她整个人定在那里。

宋今安走过去利落地拔掉了针头，他的手被顾文红死死抓住，那个女人全身都在细细的颤抖，她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宋今安：“你是谁？你为什么那样说话？！”

宋今安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然后轻轻捻了一下她的耳垂，轻声说道：“说好了给你买金耳环的。”

顾文红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是孙恒的声音，是孙恒跟她说过的话！

“怪我。”男人的泪滴在顾文红的手背上，那泪是血红色的，像被烈火炙烤过一样，落在手上就是一个滚烫的水泡，顾文红顾不得疼，她死死抓着眼前人的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姐姐，我马上就要走了……”墨瞳不断涌出血泪，在宋今安的脸上灼出一道道红痕。

“姐姐，别再难为自己了，没了拖累以后好好活着，别再熬夜了，也别喝酒了……找个好人……”孙恒的声音哽住了，他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白衬衫上。

顾文红提着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泪，眼前的人比孙恒年长几岁，看起来面相更柔和，更内敛，不知道孙恒长到这个年纪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哭了，人家的身子。”顾文红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平时叫弟弟吃饭一样自然，说完自己也是一阵伤感，先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孩子我见过了，很好，像你。”孙恒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顾文红，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上。

“……像我刚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顾文红也才这么大，浑身都是伤，到现在他也记得那双大眼睛望过来的样子，那么惊恐，那么无助。

顾文红已然泣不成声，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断地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抗拒什么，但是她没有办法开口，张嘴就是满腔的屈辱与无奈。

站在旁边的祸辞忍不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宋今安都把自己哭成血人了，再这样下去一会直接就地输血了。

“别老哭了，说正事儿。”他有点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自己这股无名火哪里来的。

孙恒止住哭泣，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哪里有什么正经事，所有的眼泪和伤感都不过是舍不得离去的借口罢了。

“姐姐，照顾好自己，”孙恒捧住她憔悴的脸，极尽温柔，极尽眷恋，“好好把孩子养大，让她上学，让她读书，不要再像我们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孙恒每说一句，顾文红就点一次头，既然他注定要走……就让他走的安心些吧，无牵无挂的上路，下辈子心肠硬一些，别再委屈自己了。

“姐姐，下辈子，别来我家了。”

顾文红终于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宋今安被她推得直摇晃，他紧紧的抿着唇，眼里有血雾涌动。

“行了！”祸辞一把拉开宋今安：“该走了！”

满屋的窗帘无风自动，屋顶上的吊灯不住摇摆发出接触不良的滋啦声，各种医疗器械也开始示警，一时间警报乱响红灯闪烁。

祸辞狠狠掐着宋今安胳膊，眼睛发出慑人的光：“够了！出去！”

宋今安定定的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祸辞咬牙道：“遵守你的承诺！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从他身上滚出去！”

宋今安听不懂，他浑浑噩噩的看着祸辞，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伸手去抓祸辞的心口，顾文红惊叫一声想扑了过去：“阿恒！”

祸辞反手把他拧了过去，宋今安的胳膊发出卡啦一声轻响。

“滚出来！”祸辞把他抵在一张空病床上，眼睛里是熊熊怒火，明明是个凡人，却浑身散发着一种收不住的慑人气魄。

宋今安茫然的趴在那里，脸被挤压的变了形，他只是想看看，那人的胸口有什么。

就在刚才，他突然看到祸辞衣服遮住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柔和的光晕，那光看起来十分的温暖，对他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本能的伸手想摸一摸，可是在他的手即将要碰到祸辞的胸口的时候，那道光突然强盛起来，一股电流顺着他的手指直通四肢百骸，让他再无法靠近半分。

顾文红从地上爬起来去拉祸辞的手：“警官！警官别扭他！他会走的我求求你别扭他……”

顾文红声泪俱下，每一句都在指控警察暴力执法，祸辞被气笑了，感觉自己有点里外不是人。

他稍稍卸了些力，对孙恒道：“阴阳有别，虽然你心有不甘也不能违背天理，你的冤屈我会替你洗刷，但你不能因此就牵连别人，上路吧，我会还你姐姐一个清白。”

宋今安眼睛里的血雾渐渐消散，墨瞳翻了回来，病房恢复秩序，他趴在病床上，什么也看不到，目之所及只有身后那人身上一抹淡淡的蓝。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

“保重……”

短短的两个字，带着无尽的眷恋，那里面有不舍，有不甘，却唯独没有怨恨。

“我走了，替我谢谢宋医生……”

他的胳膊软绵绵的滑了下去，祸辞知道，这次他真的走了。

祸辞毫不费力的把宋今安抱起来，头也不回的带着他出了急诊室，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一并关上的还有顾文红恼人的哭声。

祸辞在没人的走廊里找了一条塑料排椅坐下，让宋今安枕着他的腿，他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泪痕，祸辞就用带着牙印那只手给他擦干净了，擦到一半到底是没忍住狠狠掐了一把宋今安无知无觉的脸：“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宋今安白净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块红印子，祸辞大惊失色，又做贼心虚的给人家揉了揉，但那印子高低是消不下去了。

东方鱼肚渐白，走廊上渐渐有早起活动的病人和家属，着急交班的小护士从他面前匆匆走过带起一阵香风，这是人间的味道。

一辆盖着白布的急救车从抢救室推了出来，主治医生摘下手套就着助理的手在手术结果上签字，他在死亡原因那一栏写下最终结果：心肌梗塞，抢救无效死亡。

病历本上面贴着一张照片，五六十岁的干瘦老人，下面是他的名字，心脑血管内科303室，韩春来。

祸辞懒懒散散的靠墙坐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照得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微微变了颜色，浓密的睫毛在鼻梁上投出一道弯弯的影子。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屈指敲着膝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听来的一句话，也许是遥远的学生时期，在那个蝉鸣阵阵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风吹起窗外的白杨树，斑驳的影子打在浅薄的眼皮上，他趴在课桌上，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老师讲的晦涩难懂的古训：

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

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

太阳出来了，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出自《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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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