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日的英雄榜名单全部公布完毕后,蒲忻澜赚了个盆满钵溢。
丛苋一举冲到了榜首,岑子宴落后两个名次,排在第三,师姐弟二人很好地延续了仙山玉灵峰的荣光。
三日宴结束后,仙盟大会的英雄榜争锋正式开始,这一届仙盟大会的彩头是一件千年法器五弦琴,彩头一出就在仙修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纷纷道芙蓉仙岛的仙子们出手阔绰。
新一轮英雄榜的排名将根据擂台赛实时变化,由于一些或隐藏实力或不屑于初轮英雄榜的仙修并没有参与试炼日,因此第一轮英雄榜排名的后续变数其实是很大的,但蒲忻澜毫不吝啬地将赢来的钱也全部押在了岑子宴和丛苋身上,把两个小师侄感动得热泪盈眶。
蒲忻澜如今对这种擂台赛没什么兴趣,除了岑子宴和丛苋打擂,他基本没去过擂场。
不过即便不在擂场,哪怕是在岛屿之外的百来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擂场里传出的灵力震动,远远便能瞧见那直上云天的浮光掠影。
闲来无事的时候,蒲忻澜常在六角凉亭里打牌,比较固定的牌友就是喻逍漓已经出师的仨徒弟,这三人以前都霸过仙盟大会的英雄榜,最争强好胜的那百来年他们三个甚至还为争榜干过架,值得一提的是,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俩从没有干过他们的大师姐,如今经过岁月的磨砺与沉淀,三人也不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名头了,来仙盟大会纯就是凑个热闹。
这天午后,四人照常在凉亭里打牌。
牌桌上蒲忻澜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情恹恹,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坐在他右手边的沈令青问道:“师伯,您又困了吗?”
坐在他左手边的沈令白道:“您看起来很累。”
坐在他对面的江意迟道:“师伯,要不您去睡会儿?”
蒲忻澜摇摇头道:“我这不是困也不是累,我这是被你们打麻了。”
他话音刚落,沈令青就推了牌道:“……赢了。”
蒲忻澜重重叹了口气:“唉——”
他拿过自己的钱袋子,往桌上一倒,就滚出几枚铜钱。
“够吗?”蒲忻澜看了一眼牌桌,自己替自己回答了,“不够。”
“先赊着吧。”
“没事师伯,”沈令青道,“没有就不要了。”
“那怎么行,师伯欠谁的钱也不能欠你们的钱,”蒲忻澜一边和牌一边道,“来来来,继续。”
打了一下午的牌,蒲忻澜荣幸负债五百钱。
结束的时候喻逍漓正好过来叫他们吃饭,就见到蒲忻澜瘫在椅子上“灵魂出窍”。
待了解原因后,喻逍漓对三个徒弟道:“你们就不能让着师伯吗?”
蒲忻澜“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喻逍漓道:“这是什么话,士可杀不可辱,太伤人了。”
喻逍漓讪讪一笑道:“抱歉,我失言了。”
蒲忻澜撇撇嘴哼了一声。
喻逍漓转向三个徒弟,道:“这钱我们不要师伯的,啊。”
三个徒弟还没接话,蒲忻澜就一本正经地道:“不行,我堂堂修竹峰长老,还是孩子们的师伯,欠孩子们的钱像什么样子……这样,师弟你替我还一下,算我欠你的。”
江意迟忙打圆场道:“倒也不必……”
“行,”喻逍漓不可置否道,“晚点我给你们。”
师尊都发话了,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只能应道:“是,师尊。”
“走吧,妘碧仙子准备了筵席,不好迟到。”喻逍漓说着对蒲忻澜伸出了一只手。
蒲忻澜自然地拍了一下他的掌心,站了起来,向凉亭外走去:“走吧走吧,孩子们,吃饭去。”
喻逍漓在他的身后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慢吞吞地收拢了五指。
*
仙盟大会除了开幕大典的三日宴和闭幕大典的盛宴,一般时间也会有岛上仙子举办筵席招待各道仙修,地点并不固定,多是按举办筵席仙子的喜好来,妘碧仙子的晚宴就安排在一片栾树林中,此时正是栾花盛开的季节,金黄的花瓣绵延了数十里,若从空中向下俯瞰,像极了一条撒满了碎金的长河。
蒲忻澜穿了一身绛色窄袖长袍,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束了起来,垂下的发丝在身后摇曳,他除了腰间挂着一个由玉麒麟和玉花串成的不伦不类的禁步,身上再无其他配饰,这样的装扮不似他平日里一贯以来的随和,倒多了几分意气,也让他在玉灵峰气质超群的师徒之间不至于显得过分黯淡。
他原本是不想跟他们一起走的,还随随便便就走得这样高调,但奈何他走哪这群孩子跟哪,像一群没断哺的雏鸟似的,母鸡都没他当的这么累。
好在到地方后这群雏鸟就被人拉去喝酒了,他乐得自在,便拿着藤球去逗小孩玩去了。
妘碧仙子的闺女名叫妘笙,是个四岁半的奶娃娃,确实很认生,在外面的时候一直躲在娘亲的怀里,基本不让人碰,可能是蒲忻澜的气场和一众仙修相比出奇的柔和,妘笙没那么怕他,那天和妘笙玩了一晌后,小女娃也认识他了,对他的藤球很是喜爱。
“修竹君,看到你我总是想到笙儿的父亲。”妘碧仙子道。
蒲忻澜正陪着小妘笙抛藤球,闻言笑了一声道:“妘碧仙子,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唉,”妘碧仙子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他虽然很平凡,相貌也不是那么的出众,但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呃……”蒲忻澜觉得妘碧仙子这句话虽然不是说他却胜似说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一笑置之。
妘碧仙子的眉眼带着江南美人的韵味,听闻她曾经就是吴地人,因而说话也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柔和,她把玩着一个空酒盏,轻声道:“只可惜他是个凡人,还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将臣。”
蒲忻澜一愣,他看了一眼抱着藤球傻乐的小妘笙,道:“所以,他没有选择你吗?”
“嗯?”妘碧仙子发出一声疑问,随即笑出了声,“修竹君误会了,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些烂俗的纠葛。”
蒲忻澜接住小妘笙抛过来的藤球,再轻轻抛回去:“烂俗的纠葛,好犀利的词。”
“不就那么些事嘛,”妘碧仙子提起酒壶倒了杯清酒,浅浅抿了一口道,“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仅此而已。”
“天意如斯,他在我最喜欢他的那一年战死边疆,还留了个这么个小家伙给我,”妘碧仙子的目光落在小妘笙身上,温柔而忧郁,“唉,大约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那你,有想过寻他的转世吗?”蒲忻澜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
妘碧仙子摇摇头道:“他是转世,不是重活一世,谁知道他下辈子投了哪个道,且不说是男还是女,若不赶巧投了畜生道,我还没本事去和一头畜生续前缘。”
蒲忻澜被妘碧仙子那与温润外表不那么相洽的直爽逗得哭笑不得,他道:“话糙理不糙,不过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不会投生到畜生道的。”
妘碧仙子笑道:“就事论事罢了。不说我了,修竹君呢,可曾娶妻?”
蒲忻澜如实道:“那倒没有。我这样的人,谁会看得上啊。”
“修竹君何必妄自菲薄,你的长相……很耐看,修为……也过得去,境界……至少在仙山长老之位……”妘碧仙子说一句找补一句,结果越补越漏,“不论这些,修竹君的性子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我谢谢你。”蒲忻澜叹了口气道,“仙子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现实了。”
妘碧仙子感到很是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修竹君必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然笙儿也不会愿意和你玩了。”
“那倒是,”蒲忻澜笑了起来,他抱起小妘笙转起了圈,“飞喽。”
小妘笙被逗得咯咯大笑。
“好不好玩?”蒲忻澜举着小人儿笑问道。
小妘笙拍着手道:“再来一次!”
直到小妘笙玩累了,妘碧仙子便抱着孩子回去了。
临走前妘碧仙子道:“我还是很好奇,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方才就想问……”
蒲忻澜戳着妘碧仙子怀里小妘笙肉嘟嘟的脸蛋,闻言抬起头道:“不用冒昧,随便问。”
妘碧仙子便问道:“修竹君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蒲忻澜怔愣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回想这些年遇见过的人,然后他发现频繁与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居然是他的师弟,但这也正常,毕竟只有喻逍漓成天往他的山头跑,其余的人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这么说他连能发展成意中人的对象都没有。
他正要否认,妘碧仙子就道:“修竹君犹豫了,那便是有。”
蒲忻澜语调上扬地“啊”了一声。
“这种问题的答案往往都是下意识的,”妘碧仙子道,“修竹君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蒲忻澜差点脱口而出“我师弟”三个字,话都到嘴边了被他险伶伶地刹住了,他第一个想到他师弟完完全全是因为他身边常年只有他师弟,他脑子里没有别人可想,这也算?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再把他的人生经历往前倒退个二百五十年,那时候他还是遇见过一些可人的,随便一个都够得上“意中人”三个字,人生在世谁还没有轰轰烈烈地当过几回傻缺啊,只可惜如今年月太过久远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好像每回有点端倪都会被某个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搅黄。
蒲忻澜扪心自问,并如实道来:“确实有过,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妘碧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我看人一向很准,修竹君定会遇到良人的。”
蒲忻澜想说都这么大年纪了,再想这些真的会害臊,但这话他不好说出口,只能礼貌客套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妘碧仙子抱着小妘笙离开后,蒲忻澜也准备回去了,此时已月上梢头,他在栾树林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玉灵峰的师徒们,他也不打算去找,就踱着步子往林外走去。
这时候来参加晚宴的仙修都已散的七七八八,只三三两两的在林中闲叙,由于栾树林很大,越往林外走基本就不见什么人了。
月光很亮,在林中洒下一地斑驳的银霜,蒲忻澜一边悠闲地哼着小曲,一边想着再给小妘笙做些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他微微出着神,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他皱了皱眉,正要回头看去,手腕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拽着他不得不往后倒腾了半步。
如此失礼的举动不仅把他吓了一跳,也让他有些气恼,他忍着脾气没立即发作,来人就喊道:“师伯。”
蒲忻澜瞬间就歇了火,他诧异道:“子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们给了,就喝了。”岑子宴的声音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委屈。
蒲忻澜不禁气结:“你傻呀,他们给你你就喝?喻逍漓怎么也不拦着点。”
岑子宴道:“师尊也喝多了。”
蒲忻澜朝他身后看了看,道:“那你师尊人呢?”
岑子宴摇摇头道:“不知道……”
“嘶……”蒲忻澜感到有些牙疼,“算了,先送你回去吧。”
“师伯……”
“嗯?怎么了?”蒲忻澜问道。
岑子宴一直攥着蒲忻澜的手腕不放手,低声道:“师伯,师伯……”
蒲忻澜正试着抽出自己的手,怎料这家伙醉了酒下手没轻没重的,他没能抽出来,又听岑子宴念经似的喊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累:“怎么了?你是真有事,还是单纯的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了,嗯?”
岑子宴并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道:“师伯……忻澜……”
“啪!”
这一声叫的蒲忻澜悚然一惊,一巴掌打掉了岑子宴攥着他手腕的手:“兔崽子,喝多了就开始没大没小了是吧?”
“我……”岑子宴看着蒲忻澜,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进了衣领,他只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绳,没看见系在红绳上的月牙琥珀。
“我头疼。”
“行,看在你平日里听话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蒲忻澜顺了顺心气,抓住他手肘道,“头疼回去睡觉。”
岑子宴被蒲忻澜拉着走了一段距离,倏地停下了脚步,在蒲忻澜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再次将人往回一拉,蒲忻澜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你干什么?”蒲忻澜的半边肩膀撞在了他的胸膛上,这人年纪虽小,但人高马大的这么给人一下不可谓不疼,他不知道这人在发什么酒疯,揉着肩膀要往后退,不曾想腰身徒然一紧,紧接着他就被揽进了一个怀抱里!
岑子宴整个人沉沉地压在了他身上,蒲忻澜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不止长大了,还长野了!
蒲忻澜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想挣扎,奈何岑子宴那两条胳膊铁钳似的把他圈的死死的,他动一下都费劲。
“岑子宴!你撒手!你先看看我是谁再抱!”蒲忻澜毛骨悚然道。
“你是师伯。”岑子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对!所以撒手!”蒲忻澜掌心已然凝聚起了灵力。
岑子宴咕哝道:“我不放。”
“师伯……”
蒲忻澜抓住岑子宴的后衣领,打算将人拎走:“别撒娇……”
只是他还没使上劲,岑子宴一偏头唇就贴在了他的侧颈上:“我喜欢你。”
蒲忻澜一时不知道是脖子上的触感令人心惊,还是岑子宴发的酒疯更令人心惊,他掌心的灵力被他自己惊散了,只能木讷地道:“我不是喻逍漓。”
岑子宴喃喃道:“你是忻澜……”
蒲忻澜来不及崩溃,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强颜欢笑道:“你是喜欢师伯,对吧?”
岑子宴虽醉着酒,但也能听出来蒲忻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蹙紧了眉,强调道:“我喜欢忻澜。”
“是世俗之情、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他又补充道。
完了。蒲忻澜的心先是咯噔一下,随后啪唧一下拍在地上碎尸万段了。
所以,他送月牙琥珀那天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在试探吗?这到底哪跟哪啊?!
蒲忻澜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不再犹豫,一手刀把这大逆不道的混账玩意砍晕了。
没关系,孩子还小,可以拉回正途的。蒲忻澜自欺欺人地想。
蒲忻澜片刻也不敢耽搁地将人拖回住处,烫手的山芋似的堪称粗鲁地扔进了厢房里,站在了院子里他仰望夜空,终于崩溃了:我真该死啊!我为什么要随便给人拉郎啊!遭报应了吧!
小噗有话说:大家元宵节快乐呀!我还有点事先溜了呀[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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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