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忻澜最不普通的,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厨艺,从江南到塞北,各色菜肴他都能信手拈来,色香味俱全,那是当地人吃了都说好,这得益于他最游手好闲的那些年走南闯北的游历,为他后来“混吃等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顺带提一句,喻逍漓的厨艺大多都师承他手,玉灵君的虚心求教为他平庸的修仙之旅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蒲忻澜每每说起都深感自豪。
于是自封“厨神”的蒲忻澜准备了好几道下酒的拿手好菜,喻逍漓和岑子宴跟着他来到了膳房,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三人在膳房忙活起来,蒲忻澜主厨,喻逍漓配菜,岑子宴对做饭一事一窍不通,只好劈柴烧火。
仙山在外门弟子云集的万相峰设有膳堂,各峰门人大多都在那里用饭,膳堂不仅提供一日三餐,甚至还有夜宵,因为很多弟子修炼起来不分昼夜,又远没有达到辟谷的境界,所以膳堂基本都是十二个时辰都提供餐饭,可以说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有饭吃。
不过玉灵峰连师父带徒弟拢共就六人,还有仨徒弟出师不在峰上了,因而对徒弟的吃穿用度喻逍漓从来都是亲历亲为,只是后来岑子宴沉心修行时常错过饭点,喻逍漓也时不时外出除魔降妖,为图省事吃饭一事便转去了膳堂,因此岑子宴至今没有正儿八经进过膳房。
十多年前倒是帮蒲忻澜熬过几回药膳,只有丛苋知道他熬炸了几个药罐子。
“哎,对了,苋儿呢?说起来这些天我还没见过她。”蒲忻澜一边指挥着岑子宴生火一边问道。
岑子宴抬头道:“咳咳师姐,还没咳咳,出关……”
“你把柴挑开点啊,这么塞肯定冒烟,”蒲忻澜凑过去把几根柴往外抽了些许,“这样留条缝,让火烧起来再放柴。”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映着火光的侧颜,屏着呼吸往旁边让了让,他含糊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蒲忻澜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岑子宴正在走神,倏尔被蒲忻澜摸了一下,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蒲忻澜直起身子捻着手指道:“这才刚开火,你就抹一脸锅灰,你可真行啊狗蛋,啊,不对,子宴。”
“我,我去洗洗。”岑子宴被蒲忻澜说的耳根一红,匆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喻逍漓走过来在灶膛前蹲了下来,道:“我来吧师兄。”
蒲忻澜一手扶着灶台一手叉腰,看着岑子宴匆匆离去的背影道:“这么俊一翩翩公子,我老是改不掉叫他‘狗蛋’可怎么个好。”
喻逍漓闻言笑道:“子宴性情淳厚,他应是不会在意。”
蒲忻澜回转到灶台前,着手准备炒菜:“欸,难说,这种半大的孩子最是别扭,指不定心里憋着气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蒲忻澜透着缭绕的烟气看向灶台后玉灵君,即便矮着身子烧柴,也丝毫没有沾染上烟火气,清隽的面容依旧出尘,蒲忻澜瞧了他半晌,忽而一脸促狭地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嘛,是吧?”
喻逍漓的手一顿,脸上的神色不知是尴尬还是无奈,他道:“师兄莫不是在取笑我?”
蒲忻澜将手悬在锅的上方试了试热度,他笑了笑道:“你这么问,说明心里也是清楚的,你这种就属于……”
蒲忻澜想了想,拿着锅铲点了一下道:“白煮地瓜。”
喻逍漓抬头看向蒲忻澜:“……什么意思?”
蒲忻澜将爆香的葱姜蒜撒入锅里,激起一阵油烟和“滋滋啦啦”的声响,盖过了他不甚清晰的声音:“假正经。”
喻逍漓:“……”感觉他想说的另有其话。
不多时,岑子宴便洗完了脸回来了,喻逍漓定了定心神,转而对岑子宴招招手道:“过来,子宴,师父教你怎么添柴加火。”
岑子宴看了一眼炒着菜的蒲忻澜,走到了喻逍漓身边,道:“好。”
“虽说术法也能控制火候,不过有时候体会些烟火味也是好的。”喻逍漓道,“毕竟我们都来自人间。”
“是,师尊。”岑子宴认真应道。
喻逍漓看着岑子宴添柴加火的动作渐渐熟练,对火候的掌握也渐入佳境,便问道:“想学做菜吗?”
岑子宴又抬头看了一眼忙碌的蒲忻澜,随即点点头道:“想。”
喻逍漓道:“那你在灶膛加个印,我先教你切菜。”
“好。”岑子宴在灶膛施了术法,跟着喻逍漓走到了砧板边。
师徒俩便在一旁传授起了切菜的技艺,蒲忻澜时不时看两眼,总觉得这副画面温馨的有一种异样的美感,可能是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俊美,又或是这两人某些气质一脉相承,因而站在一起的气场出奇的契合,总之蒲忻澜出于爱美本性,很是欣赏这二人师徒和睦的景象。
蒲忻澜笑眯眯地做完了这顿饭,和师徒二人在小院的亭子里落了座。
喻逍漓开了两坛罗浮春。
“嗯,真香。”蒲忻澜接过喻逍漓递过的酒盏,先在鼻尖下嗅了嗅,“好师弟,你这酿酒的手艺不下山卖酒真是可惜了。”
“我若是真去卖酒,师兄还回家吗?”喻逍漓好笑地看着蒲忻澜道,“不如我直接送师兄一座酒馆。”
“唉,你还真别说,你给我一座酒馆,我可以直接在酒馆养老。”蒲忻澜喜滋滋地道。
“师伯为何这般喜欢酒?”岑子宴看着酒盏里的清酒,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不是喜欢酒吧,就是,喝完了酒觉香啊。”蒲忻澜陶醉地道,“准确来说,我是喜欢睡觉。”
“啊,这样吗……”
岑子宴还以为他会说一些诸如喝酒的好处之类的话,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随便且别出心裁的原因,不过他也发现了,蒲忻澜的确很喜欢睡觉。
“我先尝一口,”蒲忻澜说着轻抿了一口酒,随后他眯着眼睛“啧”了声餍足道,“好酒配好眠!”
“来来来,喝吧喝吧,”蒲忻澜举着酒盏跟喻逍漓和岑子宴各碰了一下道,“我给你们俩数着。”
“那……”岑子宴犹豫了一下,对喻逍漓道,“师尊我敬您?”
喻逍漓道:“也好,先试试你的酒量,日后出门在外碰上喝酒的场合,也好心里有个数。”
岑子宴不解道:“喝酒的场合?”
蒲忻澜接道:“啊,这个你可能不知道,每逢半甲子,各大仙门都会联合举办仙盟大会,到时免不了要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的,面子嘛,你给我一个我还你一个,就那么回事,反正一般仙门中人都会去露个脸,结交个好友什么的,像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仙修,赶上的第一届仙盟大会你们师尊都会带你们去的,以后的就随意了。”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岑子宴道。
蒲忻澜笑笑道:“你若是不在意确实没什么用,全看你有没有那个志向了。”
岑子宴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志向?”
喻逍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简意赅道:“仙盟大会英雄榜。”
“哎对,年轻人,你倒是可以去闯一闯,”蒲忻澜捏着酒盏弯着眉眼道,“你师尊当年可是连着数十届霸榜前三的,少说有个两三百年,即便是后来无意争榜了,江湖野榜也从没有掉过第一张榜。”
“好厉害!”岑子宴看向喻逍漓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赶忙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说个更厉害的,你大师姐,现在排在你师尊前面。”蒲忻澜笑着道,“所以说,玉灵峰从不养闲人。”
岑子宴忽然坚定道:“我有志向了!”
喻逍漓和岑子宴碰了碰酒盏,道:“参加仙盟大会,倒是有利于你增进修为,不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量力而为就行。”
岑子宴认真地向喻逍漓敬了一杯酒,道:“我知道,师尊,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蒲忻澜看着两人笑出了声,而后“咚”的一声头砸到了桌子上。
“真劲……还没三杯呢……”
醉倒前蒲忻澜说了这么一句。
“师伯?!”岑子宴被吓了一跳,直接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无事,只是醉了,”喻逍漓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淡定地道,“我忘记说了,这酒要比桑落烈得多。”
“你也喝了有几杯了,头晕吗?”喻逍漓站起身来,看着岑子宴问道。
岑子宴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好,不怎么晕。”
喻逍漓点头道:“我把你师伯送屋里睡去。”
岑子宴看着喻逍漓把蒲忻澜抱了起来,他上前一步道:“用不用我帮忙?”
“没事,你先坐一会,我等下就过来,这一桌酒菜不好浪费了。”喻逍漓说着已经抱着蒲忻澜大步向卧房行去。
“好……”岑子宴应道,只感到莫名有些胸闷,他忽然生出了一种他也想抱一下蒲忻澜的念头。
明明可以扶进去,为什么要抱着呢?岑子宴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疑问,紧接着,他敏感地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喻逍漓表现的太过平静,以至于岑子宴再看到喻逍漓时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奇异的念头。
师尊和师伯是师兄弟,这很平常。我不能用自己大不敬的心思去妄加揣测师尊。岑子宴这么告诉自己。
“怎么不吃?”喻逍漓出来后见岑子宴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笑着道,“在想什么呢?”
“啊,没有,”岑子宴随着喻逍漓在桌边坐下了,“我在想下一届仙盟大会是什么时候。”
“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年了,到时掌门会去千羽岛,与其他仙门共同商讨仙盟大会的事宜。”喻逍漓道,“若是日子定下了,届时各门派会分发专门的收妖袋,每一个收妖袋都由法印连接着仙盟大会的英雄榜,通过收妖袋就能看到每个仙修的收妖情况,如果前期排名靠前的话,仙盟大会的擂台赛会相对轻松些。”
岑子宴点头道:“明白……”
“你想参加的话,届时去掌门殿领一只收妖袋就行。”喻逍漓说着喝了一口酒。
“四师姐参加过仙盟大会吗?”岑子宴问。
“还没,苋儿也就比你早上山几年。不过你们赶上了个好时候,这一届仙盟大会你们都长大了。”喻逍漓笑着道,“苋儿这些年的境界也不断在提升,看到你们年纪轻轻就修为斐然,为师很为你们感到骄傲。”
岑子宴看着喻逍漓,感觉他似乎有些醉了,虽然师尊平日里也对他们很温和,但眼神始终透露着一丝威严,此刻却只剩温柔。
看来师尊醉酒的话不会耍酒疯。岑子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点失望。
他把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知后觉地尝到了些许喝酒的快意,等他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也有点醉了。
“徒儿不会让师尊失望的。”岑子宴浸染了酒意的眼眸有些许不同寻常的幽深。
但喻逍漓显然已经注意不到了:“为师相信你们……”
*
蒲忻澜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披衣走出房门就看到那师徒二人趴在小院亭子里的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蒲忻澜抱起双臂倚着廊柱看了他们好一会,心道:可惜了,没看到这二人到底谁更能喝。
他慢吞吞地踱步过去,先拍了怕喻逍漓的脸,拖长了尾调道:“年年?喻小年?听得见我说话吗?”
喻逍漓动了动,掀起眼皮醉眼朦胧地看向蒲忻澜,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呢喃道:“好漂亮、漂亮的嘴……巴……”
“滚。”
蒲忻澜果断转身去拍另一个人的脸。
他转到岑子宴身边,弯腰戳岑子宴的脸颊:“狗蛋?岑狗蛋?醒醒。”
岑子宴无意识地抬起手搔了搔被蒲忻澜戳过的地方,半睁开一直眼眸瞥过去,嘟囔道:“好大的……一张脸……”
蒲忻澜:“……”掀桌!现在就掀!
蒲忻澜气愤地踢了一脚岑子宴的凳子,谁知这家伙根本没坐稳,凳子只是轻微晃了一下,岑子宴直接“嘭!”的一声摔了下去。
蒲忻澜:“!”天王爷的!
这一摔把醉酒的两个人都摔醒了。
“嘶——”岑子宴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揉着半边屁股。
喻逍漓撑着桌子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唉,你看这孩子,喝醉了还梦游哈哈哈。”蒲忻澜立马倒打一耙。
然而喻逍漓并没有听见蒲忻澜的话,他皱着眉道:“你这孩子,怎么睡地上,回房去睡,啊,听话,起来回房去,地上凉。”
“哦……”岑子宴扶着亭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见他迈开腿躺到了亭子的栏台上。
蒲忻澜扶额。
“这床怎么这么小,子宴腿都伸不直……”喻逍漓抬头看向一脸空白的蒲忻澜道,“明日得给他换一张大床才行。”
“是是是,大床。”蒲忻澜敷衍道,“你要上床睡觉吗?”
喻逍漓摇摇头道:“不睡,我要去找我师兄。”
“找我?啊不,找你哪个师兄?”蒲忻澜问道。
喻逍漓道:“我只有一个师兄……”
蒲忻澜道:“好,那你告诉我,你师兄在哪?”
“我师兄在……”喻逍漓站起了身向亭子外走去,“地谷……”
“唉,你怎么自己走了,”蒲忻澜忙追上去,“等等,你师兄不在地谷……”
“我要去找师兄,地谷很冷。”喻逍漓自顾自地道。
听到这句话,蒲忻澜蓦地想到了什么,地谷的确很冷,但他在沉睡的时候有那么片刻也会感到一些似有若无的温暖,他心念电转,两步上前拉住喻逍漓,问道:“你经常去地谷找你师兄?”
喻逍漓被蒲忻澜拽的一个趔趄,他愣了一下,停下来看了蒲忻澜好半晌,而后又迈开步子道:“我要去找我师兄。”
蒲忻澜硬是拉着他不让他走:“找什么找,看清楚,我就是你师兄。”
“你不是。”喻逍漓瞪着蒲忻澜道,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蒲忻澜乐了,道:“我怎么不是?”
“我师兄没你这么老。”喻逍漓一本正经地往蒲忻澜的心头上扎了一刀子。
蒲忻澜听到了一声分外清晰的“扎心”的声音。
“你过分了啊喻、逍、漓。”
喻逍漓并不理会他,撇开蒲忻澜的手继续往前走,仍是道:“我要去找我师兄。”
蒲忻澜捏着拳头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一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喻逍漓拦腰扛了起来,转头就往卧房走:“你找个屁的师兄!给我滚回去睡觉!”
蒲忻澜气势汹汹地闯进喻逍漓的卧房,正打算把人扔床上了事,怎料这醉鬼在要摔到床上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拽了蒲忻澜一把,蒲忻澜毫无防备被扯了个正着,整个人跌到了喻逍漓的身上。
蒲忻澜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后腰被一只手死死地摁着,以至于他有点动弹不得。
蒲忻澜有一种下一刻自己就要炸毛了的错觉,他挣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喻逍漓的脸上,“混账!你自己不嫌硌得慌吗?!”
“师兄……”
“师个毛啊!”蒲忻澜怒道,“爪子!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巴掌起了点作用,喻逍漓眼睛睁大了些,他看着蒲忻澜道:“师兄,你为何骑在我身上?”
“我?你?”蒲忻澜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你,能不能,松手。”蒲忻澜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喻逍漓对他笑了笑,在蒲忻澜的怒目而视下双臂环着他的腰抬起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随后他松开手仰躺下去闭上了双眼,似乎是睡了。
这一蹭不仅把蒲忻澜蹭懵圈了,还把他的火气也蹭下去了,这孩子般的把戏即便时过境迁还是能顺平他的毛,事实上他就是吃这一套,小时候就吃。
蒲忻澜叹了口气,把喻逍漓在床上安置好,这才出了房门。
他还没喘口气,发现亭子里还有个让人头疼的醉鬼。
他使劲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任劳任怨地走过去把睡在栏台上的岑子宴也扛了起来。
谁知他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岑子宴的卧房在哪,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再转一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呕”的声音。
蒲忻澜这次是真要炸毛了:“岑子宴!给我憋着!你敢吐我就把你扔了你信不信!”
“呕……”
“你敢……”
“呕——”
“……”
我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管这两个玩意!!!
以后我再让他们喝酒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