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嘉宛。”
沈嘉宛的房间不大,本是杂物间改造,床靠在墙,边上是窗,窗外开始落雨。
江策不讲话,望着窗外失神,只要他稍稍一动,便会牵动伤口,生疼生疼的。
“你家人在哪?我帮你去找他们。”沈嘉宛道。
“他们在很远的地,你去会有危险。”江策是聪明的,如果沈嘉宛去王宫,不会有人信她。更何况自己现在受了伤行动不便,要是让人知道自己的处境,恐怕会再引来上次的黑衣人。
“那你可以先在这里住着,等伤好了再走,可不能让明月楼的其他人发现你住这。”
“为什么?”江策看过来。
沈嘉宛的那四个姨不喜欢她跟男子待在一起,就连她多和那个男子说一句话,也会不高兴。
“我姨说男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只是馋女人身子,就会说些好话,说的那些话都不能信。”
江策的凤眼狭长,微微有些上挑,同江概的桃花眼比起来有些薄凉。他的眼睛很干净,清澈到沈嘉宛能透过他的眼看清自己的脸。
“那也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男人,我爹说了男人保护心爱的女人是责任。”江策说罢,从地上的衣堆里翻出一块玉佩。
“你慢点,别牵着伤。”
“给你。”江策掌心躺着一块光泽细润的奶玉。
“给我做甚?”沈嘉宛没有去接,她不会拿别人贵重的东西。
“你救了我,我会报恩的,这是信物,你若是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江策把玉塞到沈嘉宛手里,他的手已经恢复了温度,没之前那样冰冷,有几处擦伤的关节还红红的。
“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沈嘉宛轻笑出声,就连嘲笑别人的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
“你不相信?”江策还是第一次被人质疑,但也丝毫没有不悦。
“好我信,那我先收着,等我想到要什么了再跟你说。”沈嘉宛将玉佩收进木盒里。
“你饿吗,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沈嘉宛道。
自中午起,江策就滴水未进,“有点。”
“那你在这等着。”
沈嘉宛偷摸着去了后厨,过了一会儿,她带了点糕点回来。
“现在太晚了没法生火,你先吃点米糕吧。”
江策的手都受伤了,沈嘉宛素手捻了块黑米糕喂到江策嘴边,江策犹豫了一下,咬了上去,软软糯糯的口感。
“好吃吗?”沈嘉宛擦了擦江策嘴角黏上的残渣。
江策按了按胸膛,只觉得那颗心跳得厉害。
“怎么了?还疼吗?”沈嘉宛着急地拉着江策的手替他把脉。
“不疼。”江策摇摇头。
沈嘉宛看了眼江策光着的身子,如美玉一般光洁,肌理分明,她快速移了目光,“要、要不你还是把衣裳穿着吧。”
江策的衣裳已经不能再穿了,沈嘉宛只能拿自己的给他,“这件还算大。”
江策虽然抗拒,但也不好意思不穿衣服,只能先忍一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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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天已经泛了鱼肚白,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后半夜更是大雨磅礴。
现在是雨季,满城新雨洗铅华,院子里的花树似乎更加干净明亮了。
王后更是坐在了窗边一夜,看着雨的变化心中快要崩溃,下这么大的雨策儿怎么办?
谢塘山带人寻了一夜,他的士兵向来办事效率高,只找到了一堆从山寨押回来的金银珠宝。
“他们不是来劫财的,他们就是想要策儿的命!”王后推了一把茶盏,热茶洒了一地。
“我们在山崖边发现了这个。”谢塘山拿出一块玉印,“一路上都是血迹,策儿应该是受了重伤,那崖边高峭,山下全是野兽虫蛇,昨夜又下了一晚的雨......”
谢塘山不忍再说下去。
江绍在门外听了片刻,见谢塘山顿住,才进门。
“君上,君上我的策儿是不是没了?”王后见了,上前抓着江绍的衣袖。
“孤已经让人去山下搜过了,没有找到策儿,山下有野兽掠过的痕迹,”江绍顿了顿,“还有不少白骨。”
王后看着他,红了眼睛,往后退着,“你们都骗我的是不是?”
“王后,你是国母,”江绍强忍悲痛,他是一国之君,不能乱了分寸,“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要,我不要。”王后痛哭出声,过几日就是她的策儿的生辰,怎么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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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策被沈嘉宛藏着修养了多日,在沈嘉宛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明月楼的后院不让男人进,你穿着我的衣服,她们估摸着也瞧不出你是男子。”沈嘉宛刚替江策换好药。
“看不出我是男的?”江策蹙眉不高兴,堂堂一个阳刚男儿,竟然让人觉得是女人。
“是啊,你五官这么精致,穿上这女儿家的衣服更好看了。”沈嘉宛笑眯眯地说,其实仔细看还是能分辨的,但她想寻江策开心。
江策换上女装,还真的比女子都美上几分,俨然一副冰清玉洁的冷美人。
不知为何,沈嘉宛看着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游街时见到的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王后。
“你是谁家的女儿,怎么生得这般秀气?”沈嘉宛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俊脸上还有两道被树枝划伤的痕迹,看着惹人心疼。
江策轻而易举地握住沈嘉宛乱动的手指,即使受了伤还是身手敏捷。
“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好得真快。”
“那是当然,这可是星儿姨给我的独家药方,王宫里都没这么好的药。”沈嘉宛抽回手,得意。
“你要多动动才能好得快,那些让人在床上躺半个月的大夫估计都是庸医。”
江策闻言想起王宫里,只要自己伤了腿就要求卧床十日的太医,那时王后硬是把江策摁在床上了十天半个月。江策原本就年轻、身强体壮,伤口也合愈得快。
他扶墙起身,动了动腿,还是会疼但能走。
“你慢点。”沈嘉宛看着穿着自己衣裳的江策,他伤了腿走起来还真像一个小姑娘。
江策一出门,就碰上一群小姑娘走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嘉宛一把拉过。沈嘉宛靠在江策的胸膛上,两个人躲在门后面,直到那些小姑娘们走远。
江策呼吸一滞,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姑娘靠得这么近,鼻腔里全是清晰的芳香。
“那些是明月楼新养的姑娘们,只有**岁,应该是要去学琴了。”沈嘉宛解释。
明月楼就是这样,新人来旧人去,等一批姑娘老了,新的姑娘就会来。
“明月楼是干嘛的?”江策问。
沈嘉宛蹙眉,打量着江策,就连五岁孩童都知道明月楼是什么地,他竟然说不知道。
江策被沈嘉宛盯得不好意思,可仍是不解,他自小在王宫里没怎么出过宫,王宫外的什么事都不怎么知道。
看江策无辜的模样,沈嘉宛觉得他应该没骗自己,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沈嘉宛想了想该怎么跟他解释,“明月楼就是女子唱曲跳舞供男子欣赏的地儿。”
“只供男子?”江策又问。
“是啊,女子应该去清风楼看小.倌唱歌跳舞。”
唱曲跳舞在王宫并不少见,还有专门供后妃嬉戏搭建的戏台。
“原是消遣之地。”江策明了。
“你想出去玩吗?”沈嘉宛问。
“想,我都没怎么逛过京城。”江策印象里好像没有在京城玩过,书里和宫人们都说京城繁华,有会喷火的戏班子、还有茶楼里的说书人、琳琅满目的小吃摊。
这些他都想看看。
“你没逛过京城?你不是京州人?”沈嘉宛奇怪,她是在城外救下的江策,还以为是出城遭了毒手。
江策思忖片刻,点点头,“恩,我家是临州的商户,商队遭了山匪埋伏。”
“原是这样,既然来了京州,那我做东,请你玩。”
沈嘉宛拉着江策从后门开溜,她在明月楼十年,平日里不走大门,毕竟从明月楼出来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便每次都悄咪咪地从后门溜出。
沈嘉宛和江策二人走在路上,格外引人瞩目,还有人在后面议论着。
江策听到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几个女人在背后骂着,“明月楼那丫头又出来勾搭男人了,越来越有狐媚样了。”
“可不是,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了,听说前几日还有个富家公子要讨她做小妾。”
江策自然知道这些话是好是坏了,他见过后宫里的女人为争父王的宠爱争斗,骂人都是骂的狐媚。
“她们说你不好,我去教训她们。”江策转身。
“不要去,”沈嘉宛拉住他,倒是不在意,“清者自清,管别人说什么。”
“她们为什么都说你跟男人上过床?”江策不知为何,有些在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跟男人上床。这种有损清白的话,她听了竟然不生气。
“都是胡说的,就因为我是明月楼出来的,她们觉得明月楼里的女人都不干净。”沈嘉宛说罢,看着江策。
江策被她看得一愣,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怎么了?”
“要说跟我上过床的男人是有一个。”
“嗯?”
“你啊。”
江策想起这些日子,两个人是躺在一张床上睡的,只不过江策是靠着床头,沈嘉宛是靠在墙。
江策被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嘉宛一眼,“那你要我对你负责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让姑娘家名誉受损。
“阿?我只是说笑的,我们都是清白的,更何况又没有人知道。”
若是传了出去,沈嘉宛才叫真的没脸见人,毕竟在她看来江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茶楼里,沈嘉宛随着江策的口味点了几道菜。
“这是这条街数一数二的茶楼,你不是想听书吗?”
沈嘉宛平日里靠给富贵人家的小姐做刺绣、荷包攒了些钱。
“你常来这吗?”江策剥了颗花生。
“不常来,这都是有钱人来的地,况且一个人我也不来。”沈嘉宛跟着剥了颗花生,她刚剪了指甲,剥起来有些吃力。
“你一个人?没有朋友吗?”江策拿过她手里的花生,替她把肉剥出来。
看到喂到自己嘴边的花生,沈嘉宛没多想,一口含着,柔软的唇瓣似有若无地轻触江策的指尖。
“没有,那些人不屑与我为伴,我也不屑与他们为伴。”
说书人来了,这次讲的是一个国家的衰败,讲到最后补了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沈嘉宛轻笑。
“怎么了?”江策听着还觉得有意思,王宫里可没这种说书人。
“每个商女都不知亡国恨吗,又每个百姓都知亡国恨吗,不过是拉了个低贱的人来叹国悲。国灭,怪的是站在上头的人没本事,而不是下头的人苟生,既然没本事,就不要爬那么高。”沈嘉宛不痛不痒地说着,权当是玩笑话了。
“天塌了,也是坐在上头的人先死。”江策将一盘剥好的花生仁推到沈嘉宛面前,笑道,“先吃吧,上头的人会尽力的。”
看着干干净净剥好的花生仁,沈嘉宛微诧,“你怎么还全剥好了?”
“当是还你救命之恩,你不是剥着不方便么?”江策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人剥花生,平日里都是宫人剥给他吃。
“行罢,你的恩我收下了。”沈嘉宛觉得这样吃着花生的感觉还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