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老二 第2章 贺明月之死

贺明月活着的时候，就是仙界各种话题的中心，简直人人得而议论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尽量低调做人，努力营造一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沉稳内敛的形象，可是各种围绕自己的八卦流言总是层出不穷生生不息。

而且不论这些流言蜚语多么荒谬，竟然总有人会无脑相信。

没想到死了之后也不消停，竟然还有人拿他的死因造谣。

虽然不喜欢叶兰舟，但贺明月自诩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师弟。他虽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但十斤的骨头里有十一斤是傲气，说他要用阴谋杀人是绝无可能的，他如果想要杀自己，一定是光明正大用剑捅死。

至于自己真正的死因……

他死之前的记忆，是暴怒中的麟奇神兽铺天盖地而来的暗绿色巨大身影，翕动的带刺鳞片，震耳欲聋的咆哮，竖起的血红瞳孔，黑色锐利的爪钩，带着呼啸风声狠狠向自己刺来——

被那根长长的黑色爪钩刺穿胸口，牢牢钉在一颗巨木的树干上时，眼前飞溅起的血色红雾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能感觉到胸口传来彻骨的剧痛……

……再之后，就是彻底的空白。以及在三鹿山醒来之前，那段做梦似的，自己在山林野地之间漂浮游荡的记忆。

可是这些，都和叶兰舟没什么关系。

如果要认真追究自己的死因，那只沉睡的麟奇兽为什么会忽然醒来，这件事倒是大有蹊跷。

神尊对他的否认有些怀疑：“可是，外头很多传言说，叶兰舟为了掌门首徒之位，把你害死了，然后自己才坐上了九仙山掌门首徒。”

贺明月打个哈欠：“传言向来不可信。”

之前还有人私下传他和叶兰舟有私情呢，那能信吗？

神尊：“那外头传的你俩不和，还相互讨厌的事情呢，也是假的？”

贺明月沉默了一瞬：“……这个是真的。”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叶兰舟。

可以说已经到了厌恶的地步。

想起这些，贺明月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抿了抿唇，将话题转开：“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神尊大人不如给我讲讲三鹿门，不知道三鹿门何时立门，神尊大人又是何时曾在三鹿门修行？”

神尊道：“三鹿门就是紫长乐二十多年前创立的啊。”

贺明月：“……”

难怪他没有听过，他死的时候都二十多岁了，如今已经死了七八年，原来这门派还没他的年纪大。

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他顺口就恭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师父早晚能带着三鹿门扬名立万的。”

那神尊却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一下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师父——我是说你师父，紫长乐，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人好吧。”

贺明月：“……”

刚想问句为什么，外面传来敲门声。

神尊应该也听到了敲门声，匆忙道：“哎反正以后你待久了就知道了。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他的声音刚消失，贺明月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鹿门大师兄赵玉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笑着走了进来：“明月今日觉得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赵玉身后跟着五岁的小师弟郝吉祥，也奶声奶气问好：“二师兄，我也来了。”

贺明月坐起身，笑道：“多谢师兄，也谢谢小吉祥一直记挂着我。我今日好多了。”

赵玉在床边坐下，将盘子放到贺明月手边：“你那么不喜欢吃苦，整天喝那些苦药早该受够了吧。我刚才去山下买了几样水果，你尝尝看。”

果盘里装的是新鲜的苹果和梨子，赵玉很细心，都削好了皮切成了小块。贺明月自己拿了一块梨子放到嘴里，又拿了一块苹果塞到郝吉祥的嘴里：“吉祥跟二师兄一起吃吧。”

赵玉笑眯眯看着两个师弟吧唧吧唧吃水果，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问贺明月道：

“对了，明月，那个相亲的事，师父跟你说过了吧？”

贺明月随即想起自己刚醒来那天，紫长乐说要给他介绍个道侣的事，便点了点头：“是提过。”

赵玉：“那你呢，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贺明月迟疑了一下：“……我是觉得，若有合适的对象不妨一见。”

他前世忙碌辛苦二十几年，也曾有过几次短暂的心动，只是碍于身份束缚从未付诸行动。现在既然如此悠哉，浅尝一下情爱，似乎也不算一桩坏事？

赵玉听了他的话，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是我想多了，怕你可能接受不了，还专门写信给江海说了这事，叫她回来一趟呢。如此，便好，那我就放心了……”

贺明月正想说一句师兄多虑了，郝吉祥这会吃完了苹果，弯腰脱了鞋子，便往贺明月床上爬：

“二师兄，今晚我想和你一起听故事睡觉。”

贺明月：“……”

赵玉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本书：“吉祥听说我每晚来给你念书，非要跟我一起来，说要和你一起睡。”

贺明月：“……那今晚就也有劳师兄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紫师父找的医修医术太好。前几天来给他看诊，竟然连他夜里失眠的毛病都诊断出来了，问他晚上睡眠如何，他不得不实话实说：

“……好的时候，能睡二个时辰吧。”

这个其实与神魂受损关系不大，是他上辈子落下的毛病，或者说习惯。

那时候他整日操心门派庶务，殚精竭虑，晚上经常难以入眠，早上又要早起练剑，时间长了都习惯了，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可是紫长乐与赵玉却都当成了大事：每天才睡两个时辰，这怎么了得？！俩人一合计，决定轮流来监督他早睡。

再后来，赵玉就发现这个二师弟，他并不是不睡，而是真的躺在那都睡不着，就主动提出每天晚上过来给他念书，帮他入眠。

贺明月坚决拒绝。

……但无效。

后来他就想，随便赵玉吧，到时候没用他自然就放弃了。

……结果没想到第一天晚上，赵玉往他床头一坐一坐，端起书来念了没有一刻钟，贺明月就那么昏睡过去了。

……而且是睡得连赵玉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那种昏迷了一样的睡。

从那天以后，赵玉就每天晚上过来给贺明月念书来……哄睡，而贺明月也不争气的每次都睡得又快又沉。

别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听人念个故事就睡着。硬要给个理由的话，那可能是因为这个三鹿门实在有点……太邪门了。

就好比此刻，明明贺明月以前身边有人就会睡不着，可是现在他搂着个小吉祥，耳边听着赵玉低缓柔和的念书声，才几息而已，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知道是医修的医术太高超，还是贺明月近来睡眠太好的缘故，总之贺明月的神魂损伤恢复的很快，才一个月余，头痛已经基本没感觉，还可以下床到处走动了。

能下床在周围走动之后，贺明月才发现自己这个新师门三鹿门，它……很寒酸。

且不说房间里旧到称得上破烂的家具，和用石头搭建的有点漏风的房子。单看这建在半山腰，加起来统共没有十间屋子的简陋小院，和院子外头篱笆扎的低矮围墙——

前世见惯了九仙山美轮美奂玉宇高楼，古色古香亭台楼阁的贺明月，多少有一点点不习惯。

就说这可怜的围墙，连山间的野鸡都防不住，贺明月时不时就会见山里的野鸡扑棱着翅膀飞进来，偷吃紫长乐晾晒在檐下的干豆角和稻谷束。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处。如果飞进来的是个运气不好的野鸡，就会被紫长乐抓住，拔光毛，配上山间形形色色的的野菌子，炖成汤给徒弟们进补。

以至于贺明月后来都有点疑惑，这低矮的围墙到底是因为穷，还是紫师父特意为野鸡们设下的陷阱？

在与三鹿山神君聊天的时候，贺明月问出了这个问题。

神君听了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吾现在不想跟你聊这些没用的。贺明月，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安逸了，你现在身体好差不多了，不准备继续奋发练剑，把修为提高一下吗？”

贺明月懒洋洋反问：“我为何要提高修为？”

神君激动的声音都变尖了：“因为你是贺明月，曾经的剑修第一啊！你难道都不想弄清楚自己怎么死的吗？”

自从他在一次聊天中知道了贺明月的死因不明，就表现的很忿忿不平，比贺明月这个当事人都还要激动，怒吼着要他赶紧去找到真相然后报仇。

贺明月怀里抱着郝吉祥养的胖猫，安详的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

“死都死了，还要计较怎么死的做什么？”

神尊：“……你！那你不是白死了吗？”

经过几次的相处，贺明月已经发现这个神尊很好糊弄而且有点爱八卦，很自然就把话题转向别处：

“说到白死，神尊大人想不想知道，上次给你讲的那个死于马上风的掌门，他的姘头是谁？”

神尊立马把刚才的问题忘到了脑后：“是谁？快说快说！”

贺明月半阖着眼，面带微笑：“你一定想不到，他的姘头是那个谁谁……”

神尊大惊：“……啊？竟然是他？！天哪真是太离谱了！”

…… ……

这么聊了一段时间，贺明月甚至有点明白从前那些传自己流言蜚语的人的心态了：只要对象不是自己，这玩意它好像真的挺有意思？

不知不觉中，原本威严庄重的三鹿山神尊变成了贺明月解闷的聊天搭子。

当神尊有一天猛然意识这点的时候，他有点迷茫又有点失落的对贺明月道：

“吾每次都想催你练剑上进的，怎么催着催着，就开始跟你一起聊这些没用的？”

贺明月微笑不语。

他从前上进了一辈子，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这辈子重生在了安逸的三鹿山，他真的不想再努力了。

因为……太累了。

神尊无奈：“唉，贺明月，以后你就会明白，我催你上进其实是有原因的。我是为了你好，唉。”

贺明月：“什么原因？”

如果这个原因是为了让他更好就算了。人要知足，他现在就挺好的，不想更好了。

神尊叹气：“……算了，我现在不想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贺明月对这个“以后”有点好奇，但不多，所以也没有追问。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以后的真相。

那日清晨天还没亮，他还在睡梦中，就被师父紫长乐大力摇醒：“老二！快！快起床！”

贺明月茫然坐起身，看紫明月如疾风一样把他房中不多的几样东西扫进一个行囊背到身上。

正不知所措中，耳边想起那个神尊的声音：“贺明月，桌子下面有个暗抽，里头一方手帕，你记得把那个手帕带上！别让你师父看到！”

贺明月依言，趁师父没注意打开抽屉，将手帕拿出来塞进袖子。

出门一看，赵玉抱着郝吉祥已经在院子前头等着，师徒四人汇合之后，没有走山前的大路，而是顺着后山一条隐蔽的小路，悄没声的逃下了三鹿山。

贺明月想问为什么，可是看师父和师兄师弟都对摸黑跑路驾轻就熟理所当然的样子，怕他们对自己身份产生怀疑，还是忍下了到嘴边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