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来茶楼,出尘兴致勃勃地牵着子沐的手奔向固定雅座,望眼欲穿地等着好戏开场。
子沐笑她,“怎的对这出戏这般感兴趣?”
出尘理所当然道,“这戏里演绎的感情浓烈真挚,故事情节又跌宕起伏,且今日终于要结局了,怎能不来看看。”
子沐再笑了笑,斟了两杯茶道,“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常来。”
这些日子里子沐待她可谓是千依百顺,只要她开口,子沐连个“不”字也不会说,心甘情愿地陪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出尘本就是只容易感动的仙灵,每每听到他这样柔情似水的话语都不禁怦然心动。于是在他饮过茶后,出尘飞速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发觉,才低了低头不敢回应子沐的目光。
她知道子沐正盯着自己,原以为装傻充愣便能蒙混过关,哪知他凑近她耳畔,轻笑道,“亲了就要负责,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出尘的脸瞬间红透,惊讶抬头竟几乎与他鼻尖相碰。相隔如此之近,即便子沐没有动作,她也要忍不住再次亲上去了。
不过子沐抢先一步在她唇上亲了亲,再慢慢回身坐正。
片刻后,出尘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而且刚刚你又…”
子沐含笑望她,“我又怎么?”
出尘垂眸,绞着手指羞赧道,“该是你对我负责。”
子沐携起她右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笑道,“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什么话我都听你的。”
出尘心头狂跳,子沐他几时变得情话张口就来?真是叫人猝不及防,难以应对…
《将军的境外奇遇》第三回——终场终于开唱,上回讲到神智不全的将军跟随塞外女子来到荒北的沙漠,一路上两人互相照顾,彼此关心,常常漫聊至深夜。
女子早已对将军有情,而将军的心也逐渐向女子靠拢。
只是在沙漠中的生活远比想象中更为艰苦,水源难寻、风吹日晒,每日所食不过咸腥的乳酪、干硬的牛羊肉和大过圆盘的粗馕。好在没有什么困难难得住身经百战、勇猛无畏的将军,日子再苦,心中却不觉得煎熬。
女子深知将军不该这般度日,将军却道他甘之如饴,更借机向她剖白心迹,他已视她为妻。女子感动落泪,将军随即拥她入怀。
那一刻,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有所依托的温暖和幸福,只愿将身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可她仍然担心,担心有朝一日将军恢复记忆,就此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到那时他会如何待她,她不敢想。
故事推移到三个月后,在女子终于点头答应嫁给将军的当晚,她取出了封存于衣箱底的红嫁衣。那是她年初时用攒了整整三年的银钱买来的,为的就是这样一天,她能穿着最美的衣裳,嫁给最心爱的人。
可那是个不太平的夜晚,同时也是注定分离的一夜。
盗贼团伙闯进屋内,原以为里边只有两个人轻而易举便能拿下,却不想磕上了硬茬。
将军以一敌十,若非分心护着女子,这些个不成气候的小贼根本不是他对手。经过一番激战,盗贼中的头目吃痛地捂住挨了一脚的下腹,眼见情势不对紧急召令兄弟们撤离。
偏偏就有几个初生牛犊不甘空手而逃,抡起棍棒毫无章法地往将军和女子身上砸去。
将军发起狠来,下手极重,终于将贼伙赶跑。但他浑身各处挨了不少伤,其中最为严重的,是后脑被猛敲了一记。
他望着女子哭红了的双眼,强吞下喉咙里的腥甜,哑声宽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女子身上的红嫁衣蒙了灰、溅了血,破得不成样子。她突然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告诫——她与将军的姻缘,注定成不了。
果然,在一阵剧烈的头痛过后,将军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的片段。他回忆起过去,原来他曾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边疆不宁,举国皆忧,他肩上还扛有重责。
不仅如此,他远在都城的将军府中,还有引颈盼君归的妻女。
他在挣扎和混乱中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女子心痛如绞却束手无策,只能跪坐在一旁泪流不止。当她知道他早已娶妻,更育有一女时,终是下定了决心。
翌日清晨,将军自昏迷中醒来,一眼便看到褪下嫁衣,换上寻常装束的女子,以及木桌上整理好的包袱。
相送十里,女子停下脚步,于漫天风沙中望着他道,“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还请将军,尽早忘了我。”
未及将军开口,女子已决然地转身离去。将军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一句藏在心里的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将军回到都城,自领其罪,卸下了将军的职位,从此不再踏足荒北。
然而直到垂垂老矣,离开尘世的前一刻,他都不曾忘记过,那个人,那句话。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一曲唱罢人离散,来日又将有新戏登场,不过是人同戏不同,当然也会有戏同人不同的时候。
时辰不早,底下观众陆续离席,出尘和子沐也该走了。
接连三日包下二楼的雅座,小二已记着了这两位出手阔绰的客官,收了银两后殷勤追问,“明日这雅座,可还要为二位贵客留着?”
子沐望向出尘,以目光询问她的意思,老练的店小二立马识相地堆起笑脸迎向出尘。
哪知出尘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闷声道,“不必了。”甩袖便走。
小二不死心地跟在出尘身后,卑躬屈膝,满面讨好。可出尘头也不回,和子沐携手离开了茶楼,从此再没出现过。
小二深感懊恼,反省自己究竟哪块儿伺候得不周,哪句话说得不对了,想来想去也没觉得哪儿有问题,下意识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该不会是嫌我长相太寒碜了吧?”
毕竟那两位的气度容貌,可说是超凡脱俗,如仙临凡世一般。尤其是那位公子,五官之精秀实实是生平仅见,令人怯于直视。
好在小二在这一行摸爬滚打多年,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心,绝计是不会因为个别人的嫌弃而受伤而自暴自弃的!
迎面又有新客进门,小二忙不迭地堆笑道,“客官,您里边请~”
径直回了月幽馆,出尘神色阴郁、心情灰暗地躺倒在软榻上,什么话也不想说,动也不想动。
子沐只当她是累了,便由她四仰八叉地躺着,自行去厨房准备晚饭。
随后他端来一壶热茶,叮嘱她慢点喝别烫着,出尘“嗯”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而后他端来几盘开胃小菜让她先尝尝,出尘“嗯”了一声转了个身。
再之后他将四菜一汤上齐,喊她上桌吃饭,出尘仍只是“嗯”了一声。
子沐不大高兴地坐到她身边,“这是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
这语气…这用词…活像个生闷气的小姑娘。出尘腾地起身,睁圆了眼瞧向他含嗔带怒的脸,“子沐,你生气了?”
子沐眸光幽幽,似有一丝…一丝…一丝失宠的怨念…
出尘猛地往自个儿脑门上拍了一记,心道醒醒!快醒醒!她一定是眼花了,胡思乱想什么呢?竟把高雅如竹的堂堂仙君君上想成了深宫中的落寞妃嫔。
子沐来不及阻止她,心疼地揉着她的脑袋瓜,“犯傻了不是,这么用力地敲自己,何事令你如此想不开?”
出尘反握住他的手,讪讪道,“我们…先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鱼、肉、绿蔬,菜色挺齐全,加上他先前端来的凉菜拼盘,摆得小小一张木桌满满当当的。
常言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这不正好能用来形容子沐?出尘偷偷瞄他一眼,却发现他正凝神盯着自己,忙收回目光扒了口饭。
“吃饭的时候不要心猿意马,伤胃。”他道。
“那你还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我看。”出尘小声嘀咕。
子沐往她碗里添了一块排骨,当作没有听到。
饭后,子沐照例牵着出尘的手,沿着溪流散步消食,月色如练,映照着粼粼水光。
出尘遥望天边星子,与心爱之人携手并进,本是多么美好惬意的时刻,可她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子沐与她相握的手紧了紧,“明天不去听戏了?”
出尘摇摇头道,“不去了,我不想再听那样的故事,凡尘之人多爱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尤其是那些个文人墨客,要么是闲来无聊,要么是为谋生计,总爱编造些悲情故事,骗人眼泪,赚人钱财。”
子沐失笑道,“我记得你白日里才说过,戏是假的,情是真的,怎的这会儿又将其贬得一文不值?”
出尘停下脚步,子沐在她身前半步停住,侧转身刚要问她怎么了,出尘便窝进了他怀里。
如此投怀送抱,子沐受用不及,满怀爱意地勾住她的肩,让她贴得更近一些。
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也要面临抉择,是要不顾一切地在一起,还是顾全大局狠心分离?
为何她会在一个戏曲的角色里,看到自己的缩影?若是真有天命注定,那么她和子沐,会是什么结局?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本不该相遇,却意外共度了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待到云开雾散,他们不得不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从此再无瓜葛。
出尘的心一点点揪起来,她好像也忘了曾经,眼前的一切怕也只是一场幻梦吧。
“总归是要认清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