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魂不守舍地回到醴泉洞中,云萝一眼瞧见她手中捧着的琉璃盏内,生长着一株洁白如玉的花,而花蕊中央,含着一颗金珠般的果实。
云萝呆呆向前,难以置信道,“这便是…佛心莲?”
仙鹤伸长了脖子,手爪轻挠地面。
出尘快要站不住了,连日来的折腾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她真的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疏影适时扶住了她,“出尘,你去哪儿了?”
出尘将琉璃盏交到他手中,哑声道,“上神,用这佛心莲炼药之事,就拜托你了。”话音刚落,她便昏了过去。
疏影还未来得及惊喜,便一手托着琉璃盏,一手勾着她的肩膀,被她带着半跪在地上,关切地连声呼唤,“出尘…”
榕微自洞外赶回,恰巧见到这一幕,紧张上前,跪在出尘身旁问道,“她几时回来的,这又是怎么了?”
疏影如实道,“她刚回来,不知怎的就昏了过去。”再交代道,“出尘带回了佛心莲,嘱咐我将其熬成药以救治元祉。你先带她回落星苑歇息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榕微垂首道,“好。”说完便拦腰抱起出尘,行出洞外。
疏影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子沐,紧锁的愁眉总算微微松动,有了这佛心莲,他便有救了。
云萝仍处在震惊而无法接受的状态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出尘能做到,我却做不到…原来真的有佛心莲,原来是我不够资格…”
疏影伸出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醒醒…”
云萝懵然抬头,像个遇到难题的孩童,满脸疑惑地望着他道,“你是神仙,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疏影沉声道,“过几日有空的话,我会跟你解释的,但眼下,还是烦请公主守在此地,切勿走远。”
云萝脱口道,“你在说什么?仙君在这儿,我便在这儿,半步都不会离开。”
疏影放下心来,“那便好。”转而回落星苑熬药。若非这醴泉洞寒意深重,能缓住修竹伤势,他绝不会只让云萝一人与一只仙鹤守在他身旁。
云萝坐在泉水口与冰床之间,有时盯着子沐发呆,有时不知望向何处,良久不能回神。
她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若非心意不纯,她的眼泪怎会不能使佛心莲莲种开花结果?可她思慕仙君已久,甘愿为他抛弃妖族公主的身份,甚至和整个魔界为敌,难道这些还不够证明她对仙君的真情真意?
榕微在一张软榻上放下出尘,无声地看着她,虽不知她这一天经历了些什么,但她周身无虞,纯粹是因体力耗尽才陷入昏迷。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安心等候便是。
出尘睡相乖巧,几乎一动不动,只是呼吸微沉,神色微敛,像是藏有什么心事。
榕微在一旁静观良久,忽觉她睡颜别有一种柔婉之美,与平日里所见大有不同,像是躲在面纱下的美人终以容色示人,刹那间展露出她真正的美,犹如粉樱初绽,白璧无瑕,叫人移不开眼。
出尘实在是累极了,先是在灭神战场上受了伤,而后在兜率宫前跪了七天七夜,再又随卿世去了一趟冥海,看了一些不该看的画面,到此刻她已是心力交瘁,再无半分余力了。
榕微在天宫中还有差事要办,耽搁了这些功夫已是不妥,见她安然无恙,也算是能放心先行返回天界。与疏影道过别后,他便匆忙离去。
那佛心莲的制药过程说来简单,实施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如何从花蕊中取出莲果便是首要难题。佛心莲的花瓣与果实俱是炼药的必备之物,可二者合为一体,怎么分也分不开,又因不能将其损毁而免不了束手束脚,疏影感到很头疼。
然而眼下连个能帮他的人都没有,疏影不觉想起了琮琮,下界之时唯恐她帮倒忙而将她留在了天宫。此刻她若在,给他打个下手也好啊…
疏影望着那世所罕见的佛心莲叹了口气,想想榕微也真是不仗义,出尘不知所踪时,他怎么不想着回天宫当差,短时间内去而复返;这出尘刚一回来,他便想起了差事急着要回天界,分明是重色轻友,撂摊子跑路。
半道上的榕微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寒风卷着他宽松的衣袍猎猎作响,神仙哪能着凉?榕微颇为迷惑地想,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诋毁他?
疏影苦思冥想,折腾了一宿才将汤药熬好,终于在天光大亮之时送到了醴泉洞中。
“扶他起来。”疏影向云萝吩咐道。
云萝一夜未眠,神情憔悴,眼圈乌青,像被人打了两拳。见疏影端着汤药过来才撑起几分精神,闻言照办,让仙君躺在她怀里。
疏影亲自喂子沐服药还是头一回,好在有位云萝公主在这儿,否则仅凭他一个人,让子沐把这药一滴不落地喝下去还真非易事。
仙鹤挪近些许,未发出一点声响。
云萝见仙君饮尽汤药仍未有醒转迹象,不免有些着急,一面小心翼翼地将仙君放平,一面问向疏影,“仙君他这便性命无忧了,是吗?”
疏影点了点头,瞧了眼手里的空碗道,“出尘能将此等神物找来,子沐此劫算是解了。”
云萝心头一酸,闷声道,“还真是多亏了出尘啊…”
仙鹤这时才轻啼一声,表示赞同,云萝却瞪了它一眼。
疏影轻笑道,“接下来便是时间问题,相信以子沐的修为,不出半月便能醒转。”
其实子沐接连两次伤得这样重都是出自魔君云魄的手笔,对于仇敌的妹妹,他该敌视才对。可云萝对子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他又不忍将之于云魄的恨意转嫁到云萝身上。
疏影内心矛盾重重,且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敢问公主为何不顾神魔两族之仇,偏生对子沐痴情如斯?”
云萝神色变幻,怯怯问道,“你是仙君的至交好友,按理说你和他应无话不谈,难道你从没听他提起过我?”
疏影饶有兴致地拣了块石头坐下,将空碗搁在一旁,“我还真没听他说起过,难道你与他之间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
云萝顿了顿,微低着头道,“也…也算不上是不可告人…”
疏影接着道,“既如此,公主可否说与我听听?”
云萝消瘦的脸庞上含了几分羞赧之色,“那是在我的千诞生辰宴上,哥哥允诺我,只要不泄露身份,我便能潜入仙界看看五湖四海。于是不等寿宴结束,我便偷跑至仙界,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意外。”
疏影听她提及云魄时神色微微一凝,云萝也心知如今哥哥的名字在仙界是提不得了,言语略微停顿,又再叙叙说了下去,“东海之滨有一仙人曾好心从巨蚌口中救出一条已有百年道行的锦鲤,锦鲤自此芳心暗许,弃了仙途,一心想要嫁给他。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那仙人一生逍遥,不愿为情爱所扰,三番五次地拒绝了她。哪知锦鲤执念已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竟还为了他自拔鱼鳞相赠,以示真心。
那仙人不得已将真实身份告知于她,原来他其实是魑魅鬼族的一只弃鬼,因得罪了鬼王黎罔而逃来仙界。仙鬼殊途,他根本不可能娶她。
锦鲤无法面对真相,像发了疯似的卷起惊涛骇浪,浪潮翻涌,惊涛拍岸,响声震耳欲聋,整个海底龙宫都被惊动。
龙王之子敖旭亲自出海探查,从神志不清的锦鲤口中得知有一孤鬼闯入了东海境地,当即下令全海搜捕。
孤鬼来不及逃出东海,不多时便被虾兵蟹将擒拿,押至敖旭面前。
敖旭毫不犹豫地下令杀之,就在兵刃穿透孤鬼的胸膛之前,锦鲤冲了过来,一枪两命。
我那时正躲在暗处偷看,一时心惊竟使伪装术松懈,敖旭察觉到妖气便立即施法逼我现身。
为了脱困,我不得不自报身份,可敖旭却不信,正当我以为自己要落得和那孤鬼一样下场时,仙君从远方而来,翩然出现在我眼前。
仙君对敖旭说,若我真是妖族公主,他敢动我便是打破两界约定,公然与妖魔族开战。敖旭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自然不敢轻易对我如何,这才派兵将去魔族问询,证实了我妖族公主的身份,只得将我放了。”
疏影了然道,“原来子沐有恩于你,所以你也和那条锦鲤一样,因此动心。”
云萝立刻摇头否认,“不,我和她不一样,我不会那么冲动,我一直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我绝不允许仙君因我而受到伤害。”
疏影声色骤然发冷,“你又怎知,云魄三番五次挑衅,一再对子沐下如此狠手,其中没有你的缘故?”
云萝脸色一白,睁圆了眼喃喃道,“不会的…不是因为我…不是…”霎那间泪如泉涌,“我一直试图阻止哥哥,可我阻止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事到如今我只求能在仙君身旁多待一些时日,只要能亲眼看见他醒过来,我一定立刻消失。”
疏影终究不忍见女子在他面前流泪,拂袖道,“行了,这几日你在这醴泉洞里守着,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我暂且不会对你出手。但若他日在战场上相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云萝声泪俱下,“不会有那一天的…为了仙君,我此生绝不与神族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