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58章 至诚的眼泪

出尘曾经设想过许多回，若有一日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她势必要再回天界受封，不论她对那个地方多么排斥，还是要再度涉足。

彼时她庆幸那一日还有许久才能到来，何况她也无需久留，天帝应不会封她一个能留在天界的仙职，到时她去去便回，也不至于招惹什么麻烦。

然而事出意外，仙君再一次伤于魔君云魄之手，且比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出尘真的很害怕，她怕子沐再也醒不过来。

妖邪卿世的出现让她更觉不安，他口中提及的天劫倘若是真的，倘若子沐早知自己有此一劫，此次加入神魔之战乃是有意为之，给自己的仙逝定一个好的名头，那她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

疏影说仙君心里其实是在意她的，倘若子沐将她赶走是为了独自圆寂，而非心念玉陌地活着，那她岂非是要抱憾终身？

出尘跪在兜率宫外，回想起与子沐同在往念峰上的那段时光，倘若子沐指导她修习仙术，甚至包括将尘封神剑赠予她，都是为了日后她能保护自己，他一直在计划着离别，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她却全然不知，以至于没能好好珍惜，那么她要承受这份遗憾痛苦多久方得解脱？

太上老君正在闭关，即便是天帝传召，弟子们也不得通禀，只能回绝，何况出尘这只小小仙灵。故而她跪与不跪，都改变不了什么，老君不会知晓，遑论提前出关。

榕微多番向她解释，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固执地跪着。守门的彤湘仙使算起来是有愧于她，但间接也是因她而受罚看守宫门百年，故而日日与她相对时，心里总觉得有些膈应。可看她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彤湘又感到有些不忍，为了已与她恩断义绝的旧主而如此这般，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彤湘暗暗觉得，元祉仙君召出尘为唯一仙侍，果真是没有看走眼。

疏影也来过，百般劝说亦是徒劳，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子沐，他着急赶去往念峰，便顾不上出尘了。

出尘直挺挺地跪了七天七夜，终于等到太上老君自行出关，榕微立刻便向他禀明了事情的缘由经过，随他一道行至宫门之外，停在出尘身前。

太上老君做了数十万年的老神仙，自是看破世事，通晓因果，可这回他也未必能救得了元祉仙君，只得叹道，“小姑娘，你先起来吧，老夫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老夫爱莫能助。”

出尘不仅没有起身，反而伏身一拜，“仙君是因自请天命与魔君倾力一战而遭此劫难，出尘恳求老君看在仙君舍生取义的份上，勉力救他一救。”

太上老君声如沉钟，负手道，“非是老夫见死不救，今次之难乃是元祉仙君之命数，便是你强行改命，他也终究难逃一劫。”

出尘坚定道，“出尘不懂什么命数，我只想救他，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太上老君伸出右手，掌心上变幻出一樽琉璃盏，出尘抬眼见着，总觉得有点儿眼熟。榕微则是一眼便认出的那是何物，不想老君为救仙君，竟连此物都舍得拿出来。

榕微一言不发地望向出尘，可她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果然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元祉仙君更重要。

而他所能为出尘奉献的，从来都只是一点绵薄之力。若有一日他将漫天繁星送给她，不知她会不会感动，榕微这么可笑地想着。

太上老君施法将琉璃盏轻落在出尘手边，而后收回手道，“这是一株佛心莲，若你待元祉仙君之心至诚，你的眼泪便能让它开花结果。届时以佛心莲莲子为引，以其花瓣入药，让元祉仙君服用，或可保他度过此关。”

出尘感激不已地叩谢道，“多谢老君赠予灵药。”

太上老君叹道，“你快去吧，此时言谢为之过早，若无至诚之泪使佛心莲开花结果，老夫也无计可施。”话毕转身回宫。

榕微留了下来，稳稳地扶起出尘，见她浑身僵硬两腿发软而心疼道，“出尘，你还撑得住么？”

出尘小心翼翼地捧着佛心莲道，“我没事，我要尽快赶回往念峰去。”

榕微犹疑道，“可是你这样…”

出尘挣开他的手提步便走，“我得走了。”

榕微追上她抓住她手腕道，“我送你去。”

彤湘仙使看着他和出尘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默默感叹，难道现如今这世上，盛行单相思？

经出尘指引方向，榕微携她带到醴泉洞外，云萝一见到她俩便急冲冲地迎了上去，“你回来了，可有找到救治仙君的办法？”

出尘余下仅有的一分力气都用于握紧手中那樽琉璃盏了，极其虚弱地回应道，“我向太上老君求来了这个。”

云萝早便发现了她手中的奇物，只不过肉眼看上去，那只是一樽色泽晶莹的琉璃盏，当中盛了一半泥土，看不出有何妙处。

她问，“此是何物？”若要说通透稀罕的琉璃盏，她的魔宫里比这更珍奇名贵的比比皆是，但这对仙君的伤势有何益处？

出尘实在无力开口，榕微便托住她手臂扶她坐在一旁歇息，而后以太上老君原话代为解释了一番。

云萝满眼惊喜地盯着琉璃盏道，“此话当真？那还等什么，赶紧让这佛心莲开花结果啊。”

疏影亲自盛了一碗清泉水端给出尘，出尘接过仰脸饮尽，这才舒坦了一些。转目望向躺在冰床上气息微弱的子沐，心底的自卑让她变得怯懦。

她道，“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云萝急色道，“那让我先试试。”

出尘迟疑地将琉璃盏递给了她，云萝接过并揭开其上的琉璃盖，脑海中回忆起听闻哥哥要与神族开战之时的事，不论她如何发疯哭闹，胡搅蛮缠，云魄都置之不理，坚持为之。

之后魔兵入侵莽荒平原，捣毁了鼓门，云魄与子沐对峙，云萝虽被关禁在魔宫中不得外出，却通过妖演镜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情形。

当她亲眼见到哥哥的魔戬刺穿了仙君身躯，她的心血像是瞬间枯竭了一般。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哪怕是掀翻整座魔宫，她也要来找他。

想到那时的绝望伤心，云萝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落在琉璃盏中的泥土里。

众人凝望着这一幕，屏息以待，然而云萝的泪珠一颗颗滑落，渗入泥土中便再无反应。

看来是失败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云萝无法接受地哭喊道，“我待仙君之心可昭日月，明知身份对立仍义无反顾，为何我的眼泪不能使这佛心莲开花结果？为何？”

疏影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当下只怕她一时失手打碎了琉璃盏，便劈手夺了过来，奉劝道，“公主殿下稍安，子沐一息尚存，别影响了他。”

云萝哭得有些失控了，指着出尘道，“你骗我，你骗我…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佛心莲莲种，你是骗我的！”两手抱住疼得发紧的头又道，“若你能当着我的面落泪，让这泥土里开出花来，我便自此放弃，不再与你争夺。”

出尘目光涣散地看了她一眼，疏影将琉璃盏交到出尘手中，出尘垂眸看了眼里边的泥土，继而望向子沐。只见他呼吸低缓，面无人色，像是随时都会永别人世的样子，眼泪在顷刻间落了下来。

然而结果依然令人失望，琉璃盏中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云萝像是松了口气，斥责道，“你果然是骗我的，什么佛心莲莲种，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出尘却是瞬间失神，整个人瘫软下来，“怎么会这样，我见过这个东西的，太上老君说过这是能重聚仙元的灵药，可它为何长不出来？”

就在前一刻，她突然想起在成为仙侍以前，她去到天界中的广清阙参加丹元大会，那时太上老君详细解说的其中一物，便是佛心莲。

榕微在她身旁劝慰道，“别着急，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忽悠我们的，这一路行来也没出什么叉子，或许是至诚之泪除了出自真心之外还有别的要素，要不我回天宫仔细问问师尊。”

疏影觉得他所言甚是有理，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可出尘却不管不顾地向外狂奔而去。

榕微立刻便要追赶，疏影眨眼间拦在他跟前道，“让我去追吧，烦请你速回天宫向老君问清楚，到底如何才能让那佛心莲开花结果。”

榕微犹豫片刻，为顾全大局只得听命于他。

临崖处寒风阵阵，出尘不断自问，自己待仙君之心为何不算至诚，难道是因她始终放不下妄念？

她终究藏有私心，她仍不切实际地幻想有那么一天，子沐爱上了她，哪怕只有他爱玉陌的万分之一，她也知足了。

若能得到他的爱，与他共结连理，无论生活在这世间的哪一处，如初宫中也好，往念峰上也好，哪怕是归隐于凡尘之中，过着为柴米油盐操心的日子，她都觉得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幸福。

不…

不可如此…她不该有这些非分之想！

就是因为这些虚妄的幻梦，她的眼泪才不能使佛心莲莲种开花结果，她必须尽快清醒过来，摆脱执念，否则她拿什么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