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57章 卿世

山间霜寒露重，出尘独自穿越过一片丛林，停在一汪深潭边，这里是她过去常来之地，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来此静思。

其实从仙君身边离开以后，她便没再开心过了，虽然还是会和大熊他们说笑，就像从前的她，心无挂碍，便知足常乐。

可如今，她再也不是无牵无挂的小仙灵了，无论如此自我劝说，劝自己别再留恋，她还是不能真正封存那段记忆。

那些共患难的经历，平日里的相处，每一幕她都不舍封存遗忘，又岂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尘背倚岩石坐在草地上，不自觉地落了泪。

疏影的出现，还有他说的那些话，都让她更加痛苦，或许她不是一个信念坚定的人，轻易便会动摇，她需要有人在她身旁时时督促，告诉她她这么做是对的，而不是一个人苦苦支撑。

出尘觉得好辛苦，想念一个不该去想的人，满心都是悲伤难过，可是她不能表露出来。仙灵也有凡情，总是习惯于隐藏自己的软肋，在人前装作坚强洒脱的模样，而在人后默默委屈心酸，无声地流泪。

“出尘。”

身后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出尘忙抹了把脸转身望去，“大熊，你怎么来了？”

大熊迈步走近，微喘着向她道，“有位仙侍来找你，可不知你去了哪里，她看上去十分焦急，我便帮她一起找了。她应该就在附近，你跟我来。”

出尘心里一空，不好的预感占据了她全部感官。

大熊领着她与琮琮汇合，出尘像个石雕一般面无表情地听琮琮急色道，“出尘，风神尊上让我来告诉你，元衍仙君加入了此次神魔交战，此刻正在战场上与魔君云魄对敌。”

这事轮不到她来插手吧？出尘心里好笑地想，她知道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琮琮见她神情呆滞，好半响都没反应，不觉感到烦躁，“我话已带到，这便走了。”

上神只吩咐她带话，并未嘱托其他，琮琮本就不明上神用意，眼见出尘呆若木鸡，像是完全体会不到此事的凶险，立刻便想一走了之。谁料出尘在她转身之际一把抓住她手腕，用一种心慌到快要崩溃的神情望着她道，“琮琮仙侍，你能不能带我去神魔边界？”

出尘的目光极尽哀婉，让琮琮无法拒绝，于是琮琮愣愣地应下了。

大熊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随他人而去，意图阻止，却是不能。只因出尘浑身散发着悲切的气息，像是魂不附体一般，大熊心里清楚，即便他开口挽留，出尘也不会为他留下。

出尘的心早已不在这儿了，或许他曾经有过机会，但如今也再无可能。其实她能回来，大熊已经很是欢喜了，即便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她会再次离开，也还是欢欣度日，尽可能地待她好，让她感到愉悦。

大熊不等她交代，便主动道，“我会向槐树爷爷解释的，你既一刻也等不及了，便赶紧去吧，万事小心，莫要再受伤了。”

出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大熊。”

琮琮召来一朵云团，便就携出尘而去了。

大熊一瞬不瞬地遥望许久，终是愀然回身，期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了，然而这浮玉山早已不是她的归属，反倒成了她短暂停泊的港湾。

往后不用再费心煲汤了，明知道她不想喝，却是他一直在强求。

神魔边界位于星河尽头，是所谓的天之涯、地之角，以鼓门作为界线，两边俱是山川平原。此次魔君云魄摧毁鼓门，率领魔族将士占据例属仙界的莽荒平原，并将其称之为灭神战场，开战之心，昭然若揭。

据说天将刑则率兵赶到时，整个平原上已连一只仙灵都找不出了。云魄甚至不曾亲自出手，数万天兵便被无数妖魔以围剿之势一举击溃了。

天兵折去近半，刑则和跟随他的刑一都受困于乱兽群殴之中，若非元衍仙君及时赶到，只怕他们脱不了身，待至力竭便会成为妖兽腹中食。

正因战势失利，天帝才复下急召，令诸位仙神出谋划策，商议如何平息这场战争。

出尘是只井底的仙灵，很多地方她都只是略有听闻，而不曾亲身去过，因此央求琮琮带路，让她能尽快赶到。

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赶至莽荒平原时，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血腥气让琮琮险些晕厥过去，小脸煞白，整个人紧绷起来。

出尘忍着胃里的恶心作呕感，目光穿越妖群，一眼便望见战场中央与云魄战至终章的修竹。

“仙君！”她脱口喊道，拼尽全力地冲开阻隔，于重重拦截的妖魔之中跃身而出。漫天兵刃向她飞刺过去，竟是不能斥退她半分。

琮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自问若是与出尘易地而处，若是风神尊上位于战场中央，她未必有出尘这般的勇气，能不顾生死地扑向尊上。

渺无人烟处立着一道薄弱的身影，远观着这一幕竟是勾唇一笑，像个听戏人一般面带嘲弄。

云魄从蓝魅儿口中得知了轩辕谷谷底的秘密，此后便不断地暗中破解封印，直到半月前，他终于成功，并将古上神之力化为己用。如今他功力大增，诸天神佛都不放在眼里，若非子沐以仙元相搏，只怕这数万天兵早已尽丧其手。

云魄在子沐现身后才亲自上阵，无形的压迫感让这片天地都变得灰黑。子沐自知挡不住他，只能暂时拖延，就在出尘拼了命地奔向他之时，云魄手持的魔戬在他身体里一穿而过。

“仙君！”出尘撕心裂肺地大吼。

忘了是谁曾对她说过，一切都是定数，哪怕是神仙，也逃不过生死。

出尘省下抵御兵刃的力气，任由刀锋剑影在她周身划下累累伤痕，终于在半空中接下仅剩一息的子沐。

“仙君，你不能有事啊，我求你活下来！”出尘伤心欲绝，尘封神剑忽而出现在她身旁，为她劈开一条血路，让她能紧抱着鲜血淋漓的子沐逃离战场。

琮琮站在战场边缘亲眼看着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被吓得不轻，不知出尘要往何处去，也没机会问，只得先回天庭，向尊上禀告此事。

云魄并未阻拦出尘将子沐抱走，只因他答应过唯一的妹妹云萝，无论如何也要放子沐一条生路。

尘封神剑载着出尘和子沐一路疾行，回到了往念峰上。出尘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如初宫里那只羽若白雪的仙鹤，仙鹤伸着长颈咕咕叫了两声，出尘竟听懂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便将子沐放到它背上，跟着它来到醴泉洞中。又再惊讶地见到那张有治愈奇效的冰床，原来仙鹤感知到仙君遭遇了危难，便自发将冰床搬来了这里。

仙鹤展开双翅将子沐轻放到冰床上，可子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气绝，出尘不得不吐出自己的仙元，送进他的身体里。

满身血痕的出尘随即倒下昏了过去，迷糊之中似乎有人在她跟前慢慢蹲下，毫无作用地抚了抚她被划破的侧脸。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就是那个未知之数，连元祉的天劫都可以对抗。不过可惜，凭你此时的本事，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出尘听到话语声眼珠动了动，挣扎着恢复了一点意识，睁开眼戒备地盯着他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那人的声音冷漠至极，“我是妖，我叫卿世，我是来帮你的。”

出尘敌视着他道，“滚开，这往念峰不是你能亵渎之地。”

卿世眸含戏谑之意，语调却是平静无波，“你不信？”他再次轻抚出尘脸庞，其上的血痕竟瞬间凝结了。

尽管如此，出尘还是保持警惕地怒道，“滚开，别碰我！”

卿世淡漠道，“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救他，毕竟天劫难抵，我又是妖，不曾修习过起死回生的仙术，所以我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你若真想救他，该去九重天上求助于那些大慈大悲的神仙们。”他言尽于此，决然离去。

“你…”出尘喃喃道，终于再次彻底地昏了过去。

着急赶来的云萝公主先是瞧见了趴在地上的出尘，而后望见床上躺着的子沐，便径自越过出尘伏在床边，连声低泣地呼唤道，“仙君，仙君…”

然而她没能唤醒子沐，却是吵醒了昏迷中的出尘。

“你怎么来了？”出尘如临大敌地挪后几步。

云萝泪流不止道，“你放心，我哥绝不会追踪到这儿，我是强行闯出来的，我只是担心君上，想来照顾他罢了。”

出尘忍着伤痛道，“你就不怕被天兵捉拿，再以你为筹码，要挟云魄退兵？”

云萝昂起胸膛，颇有一种宁死不屈的气概，“我本就是冒死而来，为了仙君，哪怕要我以命抵命，我也愿意。”

出尘呼出一口气，起身向洞外走去，“仙鹤，替我顾好仙君，我去去就回。”

云萝对着她的背影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出尘头也不回地道，“去九重天上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