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山洞调息的路上,出尘脚步一顿,不知怎的心口隐隐作痛,转向一旁撑着树干,弯了腰捂住胸口。
怎么回事?不像真气逆行导致的,难不成应了大熊的诅咒,她也得了怪病?
出尘运转灵力,汇聚于心田,稍稍好了些便继续前行,此地偏远难行,若昏倒在这儿,恐怕无人知晓。现下已近深秋,万一受冻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哪知还未行得几步便踩上一枚石子,脚步一滑就要摔下去,出尘惊恐地惊呼一声。
大熊正正好在此时赶到,及时抓住她手臂,将她扯了回来。出尘撞上他胸膛,有如撞上一面墙,稳当地站好后,吃痛地揉额。
这熊身怎的如此结实,还用那么大力气拉扯她,这一撞可比摔地上好不了多少,出尘只觉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
大熊关切道,“出尘,你没事吧?”
出尘含混道,“大熊,我真是谢谢你了。”
大熊着急道,“这时候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带你去找槐树爷爷。”说着便拽住她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山上赶。
赶到槐树仙人面前时,出尘已如泄了气的气囊一般,浑身无力地倒在躺椅上。
槐树仙人急忙上前来为她看诊,“她这是怎么了?”
大熊直截了当道,“她修炼时心猿意马,大约是走火入魔了。”
“什么!”
出尘惊讶地直跳起来,“谁说我走火入魔了,我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大熊忧愁地看向她,“可你都走不动道了,脸色比沉积多年的淤泥还难看,头晕可能是前兆,你还是别逞强了,让槐树爷爷好好给你看看。”
出尘,“我……”
然而槐树爷爷为她诊过脉后,却道,“尘儿无大碍,只是真气稍有不顺罢了。”
出尘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盯着大熊,“你这眼睛可真得治治了,我好端端的,竟能被你看成是几近入魔。”
大熊犹不确信道,“槐树爷爷,她真的没事?”
槐树仙人开了张药方给他,“你去药房里抓些药来,尘儿气血不调,是该喝几副药调理调理。”
大熊接过药方,上面写的无非是些黄芪、白术、三七之类养气补血、镇定心神的药物名称,一一看过之后整个人都木了,“可是二熊…”
猛地一敲脑门,他怎么会信了二熊那张嘴就来的话?失魂落魄地往外挪步,手腕冷不防被出尘拽住,暖意袭入心底,他垂首向她望去。
只见出尘眼中满是担忧,温声细语地道,“大熊,抓药之事不急,要不你先歇会儿?”
大熊痴痴地一笑,“放心吧出尘,就算要我不眠不休,绝食三日,我也扛得住。”
出尘迷糊道,“可是没人不准你吃饭睡觉啊…”
大熊晃了晃手里的方子,神色坚定道,“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少吃几顿饭少睡几夜都不成问题。”
出尘愈发困惑了,她这病跟他吃不吃饭睡不睡觉有牵连么?然而大熊已疾行出山洞,为她抓药熬药去了。
槐树仙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高人姿态,让出尘更是糊涂,她离开不过半年光阴,怎么回来就跟语言不通似的,和他们都没法正常交流了?
也许是波折的日子过得久了,平静的生活反而不适应了,出尘卧在躺椅上小睡了一会儿,心里只觉得不踏实,便出外透透气。
不想天界中还会有人来看望她,且是和她同为仙侍的夕盈。
出尘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辰宁宫里的一名仙侍。她们之间的交情约等于无,难道是风神尊上派她来的?
然而夕盈自觉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无意中得知你被仙君赶走,回了老巢浮玉山,便抽空过来看看你。是我自己要来的,事先并未通报上神。”
出尘总觉得来者不善,她铁定未安好心,便假意客套道,“多谢你大老远过来看我,如你所见,我挺好的,四肢健全,身心无虞。只是我在天界时,你不曾与我往来,怎么我才回浮玉山没几天,你便巴巴地跑来看我了?”
夕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远来皆是客,我特来看望你,你不请我入内一坐,还如此评说,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不觉得太过无礼了么。”
出尘的确有些心虚,只是她对天界中人下意识地排斥,尤其是仙侍。正当她要请她进山洞里吃杯茶时,又听夕盈讥讽道,“难怪仙君不要你了,换做是谁,也不会留你这等卑贱无德之人在身边。”
夕盈妆面极淡,仿如素颜一般,五官生得小巧,看起来乖顺和婉,身着一袭白裙,极为素净淡雅,正是仙女的形容,却不想说起话来竟是这般恶毒。
“像你这种无亲无故的仙灵,活着和死了没分别,若是自己安分点儿,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草草一生也就罢了。偏偏是你独得仙君青睐,却还连累仙君身受重伤。你究竟凭什么?凭你这不要脸的本事?还是装模作样地扮可怜、博同情?”
出尘浑身发冷,心口又疼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我曾得罪过你么?你特意下界一趟,就是来奚落我的?”
夕盈一把扯起她领口,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惩罚你。”她扬起右手,召唤出玄灵神鞭,以全部的法力挥动,用力地打在出尘身上。
出尘眼疾手快地推开她,侧身躲避,但未能完全避开,左肩上还是挨了一记。那玄灵神鞭阶品极高,虽则夕盈法力低微,不足以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但借之痛打出尘一顿,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疯了?强行施用高阶法宝,你也会受到力量反噬的!”
夕盈双目赤红,呈疯魔状,不管不顾地边打边喊,“你有什么资格待在仙君身边?早在仙君受伤那日,你便该自刎谢罪了,容你苟延残喘至今,是我无能。好在仙君开眼弃了你,今日我便要你死在神鞭之下。”
如果说之前迫害出尘的仙侍们更多的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让她懂得些分寸,那么今时今日有备而来的夕盈,便是真真正正地恨她入骨,意图取她性命。
可出尘不明白,身份地位非她自己能决定,作为仙侍她已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纵然有不周到、不完满之处,也该是仙君降罪于她,做什么要她们这些其他天宫里的仙侍来代为惩治。
何况仙君都已经不要她了,她也没有纠缠不休,与仙君断绝了情义,从此不再相见,为何又冒出一个夕盈来,对她怨恨至极,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出尘慌忙闪身而过,玄灵神鞭所到之处,山石粉碎,大地震裂。若非她修为大有进益,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但能保命是一回事,保护好自己又是一回事,传说玄灵神鞭曾用于击杀魔王石窟,穿透其头颅、咽喉、肩胛等周身各处。连魔王都无法抵御之物,出尘又怎能与之匹敌,全力逃窜下,身上也有多处受了伤。
夕盈受反震之力已是五内俱损,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却还强撑着挥动神鞭,似是宁与她同归于尽,也不肯轻饶了她。
“什么人?竟敢在浮玉山上放肆!”大熊端着汤药赶来,眼见情势危急,顾不得把碗勺砸向一边,飞身至出尘身边,揽着她的背躲开神鞭鞭笞。
“好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这才背离了仙君多久,便就勾搭上了别人,你若不死,怎么对得起仙君!”
夕盈扬起神鞭,翻了个身,以螺旋之势劈向出尘。
大熊心知力不能敌,便撇开出尘,决意独自抗下这一击。
“大熊,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出尘发疯一般逆行向上冲了过去,与大熊面目相对挡在他身前,那气势凌人、不可阻绝的一鞭终是落到了她身上。
“出尘!”大熊惊恐万状地喊道。
夕盈蔑视地看着这一幕,还未因得手而狂笑,便如风中落叶一般自半空中坠了下去。然而在她及地之前,一只大雁迅疾飞来,正正接住了陷入昏迷的夕盈,复又消失不见。
尘埃落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大熊的哭喊声。
“出尘,出尘!你挺住啊,你不能死啊出尘!为什么你不让我挡那一鞭,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扛得住?我这一身皮糙肉厚的,那一鞭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扛啊?”
出尘似是动了动,遍体鳞伤之下,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大熊抱着她去到槐树仙人所住的山洞里,哭哭啼啼道,“我还有好多话没对你说,但我已经想通了,那些话一辈子不说也没关系。你若不想听,我便永远藏在心里。我只是想你好好的,你心有归属,若能求得幸福,我便在天涯彼端祝福你;若不能,我便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倘若你不想看到我,我也可以从此不再打扰你。我怎样都可以,但你一定要好好的…”
出尘早已痛昏了过去,他这一番情深义重、发自肺腑之言,出尘实是一个字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