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45章 归家

回浮玉山之路颇为遥远，出尘绕了好几个弯儿，兜兜转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险些又要迷失方向，才终于在白云飘散过眼后，望见了浮玉山的山头。

天宫中卧在软榻上的疏影对着一面镜子道，“子沐啊子沐，人都被你赶走了，你还为她操这份闲心做甚？”

近乡情怯，出尘忽而忸怩起来，缓之又缓地落在浮玉山上。

这里的一切还是原样，怪石嶙峋，峰回路转，环境甚是清幽。山路两旁乔木森森，依稀可辨的捷径依然通往她曾久居过的洞穴。

槐树爷爷居住的山洞与之相隔不远，不知他近来可好，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每天天不亮便下山各处游走，有时捡来几捆枯枝落叶，有时救治一两只受了伤或是迷了路的小动物，照例会察看一番水源，确保其充沛清盈，以及山脉可还安稳，地基有否动荡。

偶有修行者经过此地，若是有缘之人，槐树爷爷还会借机为其指点迷津。

当年出尘尚未幻化出形体，只是躲在古萧里的一道灵识之时，便是被槐树爷爷拾回了山洞，得其悉心教导多年，才修炼为仙灵，化作人身。

出尘这个名字，也是槐树爷爷为她起的，意为脱出世俗，远离尘垢。

槐树爷爷希冀她永远开心快乐，不为世俗喧嚣所扰，可她终究困于情，乱于心，一无所得，让人失望。

对出尘而言，槐树爷爷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当初不辞而别，如今痛断肝肠而归，她该以什么面目出现在槐树爷爷跟前？

山洞中意外地整洁干净，和她在时没什么两样，难道槐树爷爷一直为她保留着此间，随时等候着她归来的这一日？

出尘深愧于心，四下观望一圈，只见床铺桌椅具在原位，床脚还摆着一鼎香炉，以山石堆砌成的梳妆台上仍设有一面铜镜，那还是大熊在某年的中元节之际送与她的礼物。还有用蓝绸布罩住的一只箱箧，里面堆了一摞她爱看的闲书；傍石壁搭造的一组衣柜，其中她最喜欢的一条云霞绣缎裙还藏在最底层，她一直舍不得穿；案上立着的一支青田玉质烛台，十分名贵，她一直心心念念，懊恼当初没来得及带走。

满满都是回忆，全都没有改变，或许她早该回来了，这里才是她应该待着的地方。天上那些看不惯她的仙侍们说的很是，像她这样不入流的仙灵，本就不该出现在雕栏玉砌的天宫之中。

她没有资格，正如生长在奇花异卉旁的柚子树，与天宫格格不入，显得不伦不类。

她那时是怎么想到栽种柚子树的啊…大概除了仙农，整个天界就只有她能想得出来了。

因为她不属于天界，她是只身份低微的仙灵，所思所想自然与旁的仙侍不同。

可惜她至今未能给仙君准备过一顿品相俱加的饭菜，就算有朝一日她手艺精进，能做出佳肴美馔，仙君也尝不到了。

好不容易暂时压制住的情绪又再高涨，出尘捂着胸口冷汗直下，心里真的好痛，她怎么不经意间又想起仙君了…

“出尘，你回来了？”

洞口传来大熊的声音，出尘随之转身，那左半身在阳光下，右半身在阴影中，眉眼如削，轮廓分明之人，不是他又是谁？

“大熊，好久不见了，你还好么？”

大熊几个跨步走上前来，双目圆睁地盯着她道，“出尘，真的是你？”

出尘无力地笑了笑，“是我，我回来了。”

大熊两手钳住她双肩，难以置信地道，“在山下时，二熊跑来跟我说看到你进了山洞，我还当他是在寻我开心，说什么也不听。可他再三赌誓说绝非他眼花，他也没有开玩笑，的的确确瞧见了你。我才赶上山来看看，想不到真的是你，当日一别，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出尘哀切道，“落叶归根，浮玉山是我的家，我总归是要回来的。”

大熊张开双臂，猛地拥她入怀，“数月不见，我…我很想你。”

出尘感动不已，虽则第一反应是愕然，但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大熊，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良久，大熊松了手，退后半步，头略低着，古铜肤色似微微泛红。

出尘惊觉他比之前白净了不少，清瘦了许多，还变得优柔寡断了。这一副张口欲言，眸光流转的形容，像极了羞答答的小媳妇。可他本该是豪爽仗义的铁哥儿们，怎的会变成这样？两者相差也太大了。

“大…熊…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找槐树爷爷诊治过没？可有服药？”

出尘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竟吓了一跳，当即躲闪开，面色更红得像丢进火炉里的黑炭。

“你这是病得不轻啊…什么时候的事，还有没有的救？”

大熊蹭地一转身，背对着她道，“我没病，我好得很，你别以为我病了，我才不会因为你生病。”

话音刚落，便逃也似的跑了。

出尘愣住了，他说的是啥绕口令么，她怎么听不明白？日头有些刺眼，她侧过身子，继续为旧日独居之地而伤怀感念。

真是物是人非啊…大熊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时值正午，出尘消磨了一个半时辰，才鼓足勇气来到槐树爷爷住着的山洞前。当她犹豫着如何开口呼唤时，下方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尘儿。”

出尘心头一跳，循声望去，那须发尽白，背着个竹篓的，不正是土地公公槐树仙人？

“槐树爷爷！”

出尘飞奔而去，在他面前跪倒，“槐树爷爷，这么久没来看你，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槐树仙人将她扶了起来，慈爱地望着她道，“没事的尘儿，你着人来递了话便足矣，你有你的事要办，我没有理由怪你啊。”

出尘潸然泪下，却又云里雾里，“有人来递过话？谁啊？什么时候？”

槐树爷爷怔了一瞬，好似明白了什么，牵着她的手道，“还是先随我回洞里再细说罢。”

出尘哭腔浓重地嗯了一声，止住眼泪，随他去了洞里。

槐树仙人解下竹篓，与她一同坐在矮桌旁的木椅上，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酥饼，递给她道，“肚子饿了吧，先吃点儿，过会儿大熊会送饭菜来。”

出尘推拒道，“您吃吧，我不饿。”

槐树仙人把酥饼硬塞给她，“尘儿，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还不多吃点儿，长长肉。爷爷这里没什么好的，但也不能让你饿着。”

出尘抹了把泪哀哀地唤道，“槐树爷爷…”

槐树仙人推推手道，“快吃吧，垫垫肚子。”

出尘这才含泪咬了一口酥饼，还是原来的味道，咸咸的，十分酥脆。

二熊忽然出现在洞口，提着个食盒高声喊道，“槐树爷爷，出尘妹妹，我给你们送午饭来了。”

槐树爷爷应道，“进来吧。”

二熊麻溜地进了来，利落地取出饭菜，一一在矮桌上摆好，共有五菜一汤和两碗白米饭。

他乐呵呵道，“出尘妹妹，多日不见，你在天界过得可好？按理说天界应该不愁吃穿吧，我瞧你两眼无神，面黄肌瘦的，怎么像是成天吃不饱的样子？”

出尘苦笑道，“可能是最近食欲不振，不思饮食的缘故，天宫里什么吃的都有，只是少了一道下饭菜。”

二熊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将凉拌胡瓜往她那儿挪了挪，推荐道，“这道凉菜很是下饭，你尝尝。”

出尘涩然地一点头，却未动筷。

槐树仙人问道，“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大熊呢？”

二熊眼珠转了转，讪讪笑道，“大哥身体不适，我便代为效劳了。”

槐树仙人疑惑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发不适了？”

二熊若有似无地瞟了出尘一眼，干笑两声，没有回话。

出尘如实道，“方才我见大熊举止有异，神情古怪，好像是有哪里不舒服，”又望向二熊问道，“只是不知他得了什么病，现下可好些了？”

槐树仙人了然地捻捻长须，“你已与他见过面了？”

出尘不假思索道，“是啊，我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便是他，只是没聊两句，他便莫名其妙地跑了。”

槐树仙人笑叹道，“也是难为他了。”

出尘不解道，“什么？”

槐树仙人端起碗筷道，“不打紧，我们趁热吃饭。”说完便夹了一筷菜。

出尘只得闭口不言，就菜扒饭。虽然她已经好些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可仅两口米饭下肚，她便觉得撑得慌，什么也吃不下了。

于是她放下碗筷，低着头道，“我吃饱了。”

二熊愣道，“是饭菜不合口味么？这些可都是你过去最爱吃的。”

出尘忙道，“没有的事，菜很香，饭很软，很合我口味，只是我不怎么想吃罢了。”

这是什么逻辑？合口味但不想吃？

二熊还待多嘴一问，却被槐树仙人截住话头。

槐树仙人和蔼地望着出尘道，“饱了便好，无需勉强。若是过会儿又饿了，我这还有酥饼，尽可填饥。”

出尘感激道，“爷爷待我真好。”

槐树仙人慈善地一笑，二熊则禁不住地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