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41章 蜻蜓点水地一吻

碧空下，白云外，烟雾霭霭，夕霞沉沉。

出尘独自站在山峰顶上一块奇石旁，心绪随着浮云飘远，起起落落，颇为凌乱。

听说黄泉路上有块三生石，能照出观看者的前世今生、宿命轮回，以及缘起缘灭。

出尘对着那块奇石自嘲地想，倘若此石便是三生石，她也不过如同照镜子一般，看到的还是而今的自己。

毕竟她没有前世，唯有今生。

原来子沐一直有个疑问藏在心里，他不问，并非不想知道答案，而是想慢慢寻找答案。很多事情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不必急于求成，也无惧错过真相。

三天前同样的时间地点，子沐告知出尘，度厄星君和玦暄元君都已受刑，化成飞灰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神仙也有终了的一日，看似生命漫长无涯，但果报到头，该来的总会来。

然而出尘没能领会他的话外之音，得知了全部实情后，她觉得很是惋惜。原本他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只要再等一等，等玦暄熬过时寓那一世，再入轮回便不用再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以他的仙根，想来重回天界也无需太久。

那么这一千多年来，度厄星君便不算白等。

子沐愁容满面地望着她，“你这样想，便是还未堪破。度厄执念太深，为玦暄空等千年都不能放下。他已失了仙心，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而玦暄在千年前便已埋下祸根，深藏于心的戾气始终未能化解。投生为时寓的那一世，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印证了他心底的贪欲与恨意。”顿了顿再接着道，“所以你认为，玦暄和度厄，还能回到从前吗？”

出尘愣愣地摇了摇头。

子沐转身望远，淡然道，“所谓更好的结局，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前世因，今世果，已有的结局，便是唯一的结局。”

出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天资与悟性等方面，她还是差得太远。

那时北风劲吹，子沐的衣袍因之猎猎作响，可他的身影却笔直如竹，未有半分动摇。出尘脑袋晕乎乎地盯着他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清淡平和的神色，不像秘闻中说的那般冷若寒霜，只是隐隐有种疏离感，像是不属于这喧嚣尘世，明明近在眼前，却如远在天边。

这些时日里，出尘一直为他人之事钻牛角尖，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陷在低迷的情绪里走不出来。而那一刻，她忽然很想躲进子沐怀中，好让自己那颗悬而不定的心能平静下来。

可是她不敢，她只是仙君身边的一名仙侍。纵然仙君待她很好，从未颐指气使，她也不能失了规矩，丢了分寸。

在那之后，往念峰上突然多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仙狐，是由子沐亲手抱来的。

出尘心知这往念峰不单是只属于她的，过去或曾有过女主人，然她虽说也来到此处，却顶多是个过客罢了。她心如明镜，原以为能坦然面对，可当她看到子沐全心全意地照顾小仙狐时，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或许从出尘第一眼见到那只小仙狐起，她心里某种莫名的情绪便逐渐滋生。同样都是不起眼的角色，道行浅，法力低，资质平庸，容颜亦是普普通通，可小仙狐却能得到子沐那般珍重，那般用心对待。

子沐亲自收拾出西厢的一间屋子，让小仙狐住在里面，整日整夜地照看。曾在渭水河畔那片墨绿森林中取得的三株树上结出的果实，子沐毫不犹豫地喂她服了下去，好似那枚珍果从一开始便是为她准备的。

出尘跟在忙前忙后的子沐身旁，试图搭把手，却又无处下手。

她尽量表现得不在意，估摸着问道，“小仙狐这是怎么了，受了很重的伤么？为何气息如此微弱，又一直昏迷不醒？”

子沐用温热的手巾为小仙狐擦拭脸庞，无波无澜地回应道，“它时日无多，不久将永别于世。”

出尘身子一颤，察言观色，子沐却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的情绪，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守护着小仙狐。

出尘轻声道，“仙君待它真好。”

子沐缓缓道，“它曾在最后的时光中陪伴过玉陌，三百年前神魔交战，它为玉陌挡下一记掌风，而后便仅剩一息，无法复原了。”

原来如此，原来它是玉陌上神的恩人，可玉陌上神不知所踪，不能还报其恩情，子沐便代行其责，加以照拂。

出尘了然道，“小仙狐重情重义，委实令人感动。”

子沐抚摸着小仙狐洁白无瑕的绒毛，手掌所过之处，皆以灵力疏导，为其温养经脉。

“我为它续命至今，也是心存希望，愿有奇迹发生。可它终是撑不住了，过不了几日它便会呼吸衰竭，心血耗尽，从此长眠。”

出尘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不管不顾地耗费灵力，明知此举徒劳无功，挽回不了什么，他却执意如此，且孤身坚持了三百多年。

金光穿透云层，照耀九州大地，世间如此明亮，万物向阳而生。瑟瑟秋风拂面，暖意包绕于身，为何她还是心绪不宁，久久不能平静？

是时候回落星苑了，即使子沐这几日的心思，全在小仙狐身上，或许不曾注意到她在与不在，她也该安守本分，一心一意地跟随仙君身后。

子沐在西厢屋外，庭院一角搭了个药炉，方便熬药的同时，也能时刻关注小仙狐的身体状况，以防不测。

出尘默默叹息，心想他果然没有发现自己出了门。谁知她方一露面，子沐便抬起头来望向她道，“去哪儿了？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出尘顿时喜笑颜开，快步走近，“今日醒得早，便出去走了走。”伸出双手，热情而真挚地道，“熬药的活儿交由给我吧，仙君可去屋里守着小仙狐。”

子沐对于她这份喜色微感讶异，依言将羽扇递给了她，嘱咐道，“再熬半个时辰即可。”

出尘点点头，道了声“好”。

半个时辰后，子沐朝屋外唤道，“出尘，药熬好否？”

“额…”出尘不知何时发起了呆，想来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现下回过神来，打开炉盖看了看道，“熬好了。”

“那便端进来吧。”子沐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疲惫。

出尘取来碗勺，盛药进屋。因此前有过为治仙君之伤，按方抓药与煎药的经验，她大约能闻出这碗汤药里包含了多少种珍稀药材。想不到仙君为了替玉陌帝姬还恩，竟这般大手笔。明知无用，也不惜靡费。

子沐一手接过药碗，一手将小仙狐揽在怀里，一勺一勺喂它服下。

曾几何时，出尘也是这般倚靠在子沐怀里，子沐也是这般妥帖地喂她服药。原来她和一只小仙狐没什么两样，只要是和玉陌帝姬有所牵连，仙君便会另眼相看，待之不同。

她心里渐渐发紧，不该有的情绪却在不可控地疯长。

出尘不断地默念清心咒，以此摆脱妄念，但在亲眼见到子沐以自身元神喂养小仙狐时，再如何有效的咒语也无法使她平心静气。

“君上，你怎么能？”她当即跪倒，泪盈于睫，苦苦哀求道，“此法伤及元神，断不可为。若君上执意为之，那便用我的元神来代替吧。”

子沐决定之事无人能够阻止，哪怕是出尘，也只能跪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子沐自与云魄一战元气大伤后，法力便已大不如前，只是平时看不出来罢了。而今他竟为了一只命不久矣的小仙狐自损元神，究竟有何意义？

出尘泪如泉涌，却不敢哭出声来，直至子沐昏了过去。小狐狸仍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十分沉静安详。出尘分开他们，施法揽着子沐，将他带回他自己的房间里。

蓝白云纹的罗帐中，子沐静静地躺在棉褥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颇为沉重。

出尘蓦然发觉这是绝佳的机会，无论自己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甚至永远也不会知道。

子沐向来洁身自好，连与他人往来都极少，何况是失去意识之时，给人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机会千载难逢，出尘自当好好把握。她浑身都在颤抖，心跳如擂鼓，一点一点凑近子沐那张清俊冷逸的脸，血色尽失的唇。

只一刹那，仿佛天地变色，世界崩塌，河水倒流，时光逆转。

她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那蜻蜓点水的触碰，已让她觉得不枉此生了。

试问满仙界除了她，还有谁能得到这样不容错过的机会，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触感令她全身酥麻。

出尘逃也似的跑出了落星苑，一往无前地狂奔数十里，累得喘不过气来时方才停下。

她竟敢冒犯仙君，若让仙君晓得，只怕一记仙光便能打散她魂灵。

她从没试过这般胆大妄为，然而心底涌现的，不是害怕，不是懊悔，而是慌乱之中克制不住的欢喜。

小命都可能不保了，她却笑得合不拢嘴，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