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出尘往案上香炉里添了宁神香,那是仙君给她的,说是看她神色倦怠,这香能让她睡个好觉。
出尘觉得,子沐不像秘闻中所说的那样清冷,他是一位细心体贴,懂得照顾人的仙君。
底下褥子绵软,身上绸被轻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幽香,四周静极,仿佛能听到花语,那是木槿随风飘摇的声音。
出尘安心地做了个好梦,梦里她穿着通体雪白的衣裳,手中握着古萧,聘聘婷婷走向素手抚琴的仙君。
仙君满目柔情地将她望着,正要呼唤她的名字,她却突然醒了。出尘坐起身来,脸上微微泛红地笑着,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心里有些许甜蜜,却又没来由地怀疑,梦中所见的白裙女子,是她自己吗?
简单地洗漱再穿戴整齐后,出尘踱出院门,不料半路撞上子沐,出尘讪讪道,“仙君。”
子沐衣袂飘飘:“随我来。”
出尘愣了愣才赶忙跟上。
原来是吩咐她打理好如初宫,池塘虽是活水,但里面的鲤鱼时常还是要喂一喂;茶田、果园和药圃都要定期浇水施肥;东面尚有几块空地可以种她喜欢的花草或矮树。
平时他一般在房中打坐,或是在某座凉亭中弹琴,或是在竹林石椅上读经书,有时会去园内、田边转转。偶尔下界不宁,他接到天帝指命就要前去平息祸乱。
还有关于九重天上诸位天君、仙神的一些事,比如风神疏影与他来往最密,出尘有什么事亦可找他帮忙;摇光星君颇为板正,任何玩笑都不要跟他开;镇魔大将军刑则与其胞弟刑一容貌迥异,性格也截然相反;太上老君爱卖关子;太白金星是个急性子;等等。
出尘听得十分认真,并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时至正午,疏影如约而至,出尘不负所托地烧制了满满一桌菜,然而疏影举箸四顾,迟迟未能落筷。子沐见状,体贴周到的吩咐出尘,为他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咸鱼汤。
疏影瞧着那占了大半碗的鸡肉和中间穿插的咸鱼,忍住作呕的念头,五官都皱到一起地向出尘问道,“出尘,你是怎么想到把乌鸡和咸鱼放到一块煮汤的?”
出尘实话道,“因为乌鸡难入味,咸鱼则味道偏重,我想这两样煮一起能中和一下。”
还省得放盐了。
疏影眸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这是什么出奇的想法,菜品讲究主次,辅料虽不可少但不宜喧宾夺主,不仅滋味上要相承,颜色方面亦应增色添彩,以促进食欲,补足营养。
可出尘竟以中和之道烧菜,好好的一只乌鸡,白白被一条咸鱼给糟蹋了!
屋内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出尘照例低着头,那些菜的确品相不佳,可她真的尽力了,几乎整个上午都埋在厨房里,精心准备的成果却得不到认可,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打破沉寂的是子沐,他将疏影面前的汤碗端了过来,神色自若地喝了两勺汤,淡然评价道,“味道还行。”
疏影对他这一伟岸的壮举表示深深的敬佩,却是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感官刺激,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席。
宽敞的偏厅里只剩出尘和子沐一坐一立相对无言,出尘主动致歉道,“对不起…君上,我把风神赶跑了。”
子沐放下汤碗,“是他自己要走的,与你无关。”
出尘心里更加愧疚,且担心他吃坏了肚子。按理说神仙讲究辟谷,偏偏她跟着的这位仙君不讲究。她觉得,似乎是他常饮酒之故。
子沐打算带出尘到天界各处逛逛,顺道让她混个眼熟。
刚过宫门,迎面走来去而复返的风神疏影,先向出尘赔了个不是,辜负了她一番心意,而后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子沐道,“四处走走。”
疏影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正好我也得空,不如一起走?”
子沐皱了皱眉,好似不大乐意,不咸不淡道,“随你。”
出尘跟在两位君神身后,心中甚为不安,背后无端有刺刺凉凉的感觉,好似穿了扎肉的衣服,还是透风那种。
经过幢幢仙府、天宫,穿过蟠桃园,绕过瑶池,还远远观望了凌霄殿,出尘这一趟逛得大开眼界,心内那点不安早已变作大大的满足,至于背上的发凉刺痛感也能略过不提了。
来到迢迢银河畔,出尘不禁忘我了…
三千繁星闪烁,万里天河璀璨,烟波浩渺,苍茫无际。
世间美景之最,便在此处了吧。出尘突然觉得,牛郎织女能每年一度在鹊桥相会,已是他人不可企及的幸福了。
疏影矜贵的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呆住了?”
出尘回过神来,窘迫道,“我…我看呆了…”
疏影温和一笑,眸光却暗了暗,语气中含着淡淡愁绪,“任何景色见得惯了,都不会再有初见时的心动喜悦之情。美景如斯,人亦如此,久了便会厌倦,再如何美好梦幻的开头,也逃不开悲凉世俗的结尾。”
上神怎会如此悲观?莫不是受过情伤…
出尘的脑海中瞬间幻化出各种经典而又戏剧化的场面,不过在她脑补出一部完整的言情戏本前,她忍不住表达了自己不径相同的观点。
“我倒觉得景色看惯是因为心动的感觉有过一次就够了,欣赏来赞叹去无非就那几句,但平常过日子不是这样。甘于平淡才能长远,学会知足也就懂得了珍惜。最初对一个人心动或许是因为他绝美的容颜,可只有生生世世都想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那才是真正的爱。
不管季节更替,岁月漫漫,只要在他身边,便不会觉得难捱。这样的感情,又怎么会因为时光绵长而生厌呢?
只怕嫌在一起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
这一番长篇大论出口,出尘几乎是立刻感到羞愧了。她不过是一只才修炼了三百年的小小仙灵,竟敢在君上和上神面前高谈阔论,实在是脸皮太厚,太没分寸了!
尤其谈论的还是关于情爱之事,她也太不知羞了吧!
出尘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脸颊红得似血一般。上神竟还夸赞道,“你这一番高见的确比我上道得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世面见得不多,见解倒十分深刻。”
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像讽刺,出尘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君上,我…我觉得头有点疼,我先回去了。”
等不及子沐应允,出尘已逃也似的跑走了。
疏影望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摇着扇子问向修竹,“她是有什么着急之事要做吗?”
子沐容色淡淡道,“或许是不知如何面对你。”
疏影疑惑道,“此话怎讲?”
子沐临着光辉银河悠然道,“当面拆了你的台,自然要避你一避。”
疏影看看出尘离去的方向再看看他,“我是那么小气的神仙吗?”
子沐瞥他一眼,“照这形势看来,她认为是。”
疏影,“……”
出尘跌跌撞撞跑了老远,也不知跑到了哪儿,事实上她不大记得回如初宫的路该怎么走了。
拐过一道宫墙,险些撞上一名仙使,出尘忙倒退几步,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有人过来。”
仙使道,“不要紧,我没事。倒是你,没扭着脚吧?”
出尘不敢抬眼看他,只觉得他声音有点儿熟悉,“没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仙使喊住她道,“我记得你,我们见过。”
出尘停下脚步,顺着气回望向他,白净瘦削的脸庞,澄澈清明的眼,双眉微展,给人一种易于亲近的感觉。
“丹元大会上,你坐我后面,太上老君讲述佛心莲的功效时,你却赞叹了一句琉璃盏好看,我想在场没有几位神仙注意到了那樽琉璃盏的,即便有所了解,关注点也不在那上头。”
他说得如此详细,出尘很难否认自己记得。
“既然有缘再相遇,不妨认识一下,我是太上老君座下的一名弟子,名叫榕微,你呢?”
出尘呆呆地看着他,穿着朴素,身上只有几件样式简单的配饰,身量不算高大,但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同样都是君神身边微不足道的小仙,或许,他会成为她在九重天上的第一个朋友?
“我是元祉仙君座下的仙侍,名叫出尘。”
“出尘?既已相识,下回再见面,可别当作没看见啊。”榕微笑道,“看你神色匆忙,是有要事在身么?”
出尘摇摇头道,“我是找不到回如初宫的路了。”
榕微笑意更深,“那我带你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