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23章 假意

出尘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处浓浓云雾之中，视野遮蔽，眼前唯有白茫茫一片。

耳边是仙君在与谁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从仙君温柔的语气判断，那是一名同他情投意合的女子。

出尘好生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女子，但她心里明白，那不是她。

闲谈笑语中突然闯入琴箫相和之声，弦琴古萧配合得天衣无缝，如高山流水，天籁之音。

云雾渐渐散开，出尘逐步走近，那挑弄琴弦之人，正是子沐。然而那吹奏古萧之人，却只露出一个侧影。

她很想问，你是谁？可她无法开口，只能绕到那女子身前去瞧瞧她的样貌。就在她快要瞧见的时候，她却醒了。

出尘一惊而起，懊恼最近怎么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天已大亮，她得赶紧起身洗漱才是，自那晚子沐答应了她的请求，她便每日辰时都要去星亭找他，跟他学习音律与琴艺。

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初为一弦，后帝舜定位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成七弦琴，流传后世。

古琴定调复杂，按五声音阶定弦，弹奏时往往以右手投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依靠琴徽标记，不限于十三个徽位上，更多的音是在徽与徽之间。

音区不同，音色也不同。低音区浑厚，中音区宏实，高音区尖细纤弱。弹奏指法多分为十六法与二十四法，其中二十四法讲究心随琴动，琴意相携，便是琴技大成者也未必能掌握。出尘是初学者，自然要从简单的练起。

手忙脚乱地往星亭赶，途经青翠园时却发现子沐正站在前方拱桥上等她。

出尘平复着呼吸上前，“仙君，你怎么过来了？”

这青天大白日的，子沐看起来却似池中倒影，越凑近了看，越觉得虚幻。

他道，“天帝有命，不日前擅离职守，放纵罪仙的隐晟灵君将于今日开审，一干君神均需参审。本君自不例外，大约会晚些回来，你且将几本琴谱熟记，我明日再教你基础指法。”

出尘愣了愣，道，“是。”

“子沐”倏忽不见，原来是一道虚影。

出尘转去正殿，想着不知那位隐晟灵君将会受到什么惩罚，听说天界最严重的刑罚是上诛仙台，稍轻些的是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再轻些的是送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倘若情节轻微，在天牢里关个几百年也就是了。

出尘打了个哆嗦，以上任意一种她都承受不住，她一届小小仙灵，即便只是关进天牢，打不过其中鬼魅，只怕不消多时便成了恶鬼的盘中餐。

正值胡思乱想间，宫门外传来声响，这个时候几乎满天宫的君神都聚在了凌霄宝殿，又有谁会来叩响宫门？

出尘满腹疑虑地开了门，只见门外簇拥着十几名仙子，各个衣袂翩翩、嫣然无方，犹如初春百花竞妍，又如夜里万千灯火，无不盈盈明媚、秀色可餐。

“你们是？”

站于首位的仙子热烈地执起出尘的手，“久闻如初宫唯一的仙侍格外出挑，别有不同，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妹妹如此纯真无邪，难怪能打动仙君那颗坚若寒铁的心。”

出尘愣了愣，抽出手来再度问道，“你们是谁？若是来找仙君的，他此时不在宫中，你们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为首的仙子阻拦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姐妹们同为天宫仙侍，合该彼此交好，互帮互助不是。你与我们去清渠边坐坐，相互认识了，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南音、岑离、云树的例子在前，出尘可不想再挨巴掌，便道，“多谢仙子美意，仙子若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自当倾力相助。但若无要紧事，就请先回吧。”

另一名罗裙仙子站上前来，“这么多姐妹特来相邀，你竟不讲情面？莫非你自恃有仙君青睐，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她气势汹汹，出尘瑟缩了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宫中琐事繁多，我实在走不开。”

罗裙仙子冷笑一声道，“虽统称为仙侍，但也有掌事、随侍、做工、守门等区分。今日来的，不是各宫的掌事，便是君神的随侍，无一低你一等，你若以事多繁忙作推辞，可就真是目中无人了。”

出尘心想，我说的是事实啊，如初宫又不比其他天宫有好些仙侍仙童，就她一个能不忙吗？可眼前这位仙子显见得不是个讲理的，若是坚持不去，岂非把各宫得罪了遍？

索性去去就回，她们总不至于把她给吃了吧。

出尘还没下定决心，一众仙侍们便议论纷纷。

有的说，“她一初来乍到的仙侍，不主动来结识我们，倒要摆什么架子。”

有的说，“不过是只下界的仙灵，不曾攒过半分功德，只因仙君看中，才得以到这九重天上来，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该晓得何谓谦卑。”

有的应承着道，“仙灵？那不是连仙籍都未入？仙君如何会看中一只仙灵的？”

有的道，“这事都传遍天宫了，你竟不知？仙灵本就因上天眷顾而生，大约这眷顾之责延给了仙君，才叫仙君迷了眼。”

有的叹，“怎的我就没有这般好运，攒足了三百六十桩功德才成了元尊座下的仙侍，又历时三百六十年才当上掌事。相比之下，我这飞升之路，真可谓艰难坎坷。”

出尘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言语有时比行动更伤人，若只是言及于她，她无话可说，宁可忍受；可为什么，要提及仙君？仙君如何作为岂是她们可以议论的！

何况她几乎闭门不出，从未得罪过谁，为何要遭受这些嘲讽贬低的言论？

“你们对我如此轻视不屑，谈何交好照应，又何来情面可言？”出尘气得发笑，“我本就无意与你们结识，是你们找上门来，非要邀我出宫的。”

打头阵的仙子变了脸色，柳眉倒竖道，“你此言何意？莫不是说我们自讨没趣，好心作了驴肝肺。”

出尘冷眼看她，改变主意道，“随你怎么说，除非仙君交代，我哪儿都不会去。”

那仙子咬牙一笑，神情与先前迥然不同，阴沉得似乌云笼罩一般。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不去，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出尘警惕地退后半步，“这里可是如初宫门口，你们敢怎么样？”

罗裙仙子又再冷笑着向前一步，“你方才也说了，仙君此刻不在宫中，准确地说，各宫的主位都奉命去了凌霄殿，眼下你孤立无援，就算我们怎么着你，你又能如何？”

出尘极力掩饰心中忧惧，一手藏到背后，幻出古萧紧紧握着，“天规森严，你们难道不知南音、岑离、云树都被发落去看守锁妖塔了，难不成你们想步其后尘。”

罗裙仙子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原是极水灵的一双眼却似要喷出火来，“你不提她们还好，一提她们就更犯众怒。九公主一向宽仁待下，善待各宫姐妹，可她再三恳求天帝饶恕南音，天帝偏因仙君为你发话而严惩了南音，说来你才是始作俑者，竟敢惹得九公主殿下不快。虽则九公主没有归咎于你，可我们都记着呢，而今你主动提及，便休怪我们给你点儿教训。”

出尘脸色发青，一步步往宫内退去，“真是可笑，南音罪有应得，经你这么一说，倒成了无辜受害者。天帝罚她看守锁妖塔，你们若觉不公，该当去天帝面前理论，怎么跑到我跟前来说我的不是，岂非本末颠倒，不辨是非？”

为首的仙子幻出一条长鞭牢牢地捆住了她，红唇妖娆，衬得她的脸如蛇蝎一般恶毒可憎，“你倒能说，待去了朱雀穴，自有你讨饶求恕的时候。”

出尘拼命挣扎，那长鞭却纹丝不动，竟如钢圈一般挣不脱、逃不过，将她紧紧禁锢住了。

“放开我！”

罗裙仙子跟着一道术法施来，出尘便连口也开不了了。

剩下的仙子们将她打横抬着，如同抬着一只任人鱼肉的牲畜。

远远看去仍是一副如花似锦的美好画卷，殊不知其中掩着屈辱难当、惊惶不安的出尘。

那是…如初宫的方向。榕微向彼端张望，未见出尘，不知她是否留在宫内未出。怀中兜着老君吩咐他交还给元始天尊的花梨红木棋盘，他暂且分不开身去探望出尘。

只是他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出尘待在如初宫里，应不会有什么事吧？

加快脚步去了上清天弥罗宫，仙童引他入前殿等候，说是天尊正与西方来访的佛陀谈论佛法。榕微坐立不安，越等越心焦，便将棋盘交给仙童，忙赶着要走。

哪知才出殿门，便瞧见天尊与佛陀正并肩向此处走来，榕微不得不停步躬身，表明来意。

天尊徐徐道，“老君客气，本尊这里也有一物要还给老君，便有劳你代为转交。”

榕微心里急不可耐，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从容淡定的样子，再度躬身道，“天尊尽管吩咐。”